“紅萼,快,來見過薛老板!”
戲班子的老板笑眯眯走到後台,圓滾滾的身材包裹在錦衣之下。
後台裏人來人往,我正專心對著鏡子卸妝。
頭套摘了下來放在一旁,滿臉粉墨卸了大半,露出光潔的肌膚,明亮含水的雙眸尚且暈染著大片的桃色。
“紅萼,叫人呀!”戲班老板又開口催人。
我扭頭一看,來人身量極高,大略是北方人,穿一身筆挺軍服,踏著錚亮的軍靴。
且五官猶如刀削斧砍一般,帶著一股子凜冽,鷹眸極亮。
我不慌不忙站起身,瞧一眼來人,微微福了福身子,“薛老板好。”
“薛老板,這便是咱們的紅萼,戲唱得極好的。”
戲班老板在一旁殷勤道,滿臉褶子笑出一朵花來。
“三日後,薛家大宅,老太太生辰,來唱罷。”
薛萬崇開口,聲音低沉。
“誒!曉得曉得!一定給薛老板唱好了!”
戲班老板忙接過對方拋來的小錢袋。
“薛老板好走。”
我半倚著梳妝的台子,目送薛萬崇走出去。
“聽見沒?到時好生唱戲,那可是薛萬崇薛老板,這地界上頂有名的大人物,要是能討他歡心,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戲班老板叮囑了我一番,把錢袋子塞進懷裏,又笑眯眯地走了。
我坐下來繼續卸妝,倒是沒說話。
隔壁的小花旦卻羨慕得緊,她瞧瞧我,忍不住道,“紅萼姐姐真是命好,要是攀上薛家,大約就有個好歸宿了罷。”
“歸宿?誰說我要嫁進去了。”
我左右端詳鏡子中的人,一張臉清麗脫俗,眉目婉轉,“我可是要一直唱戲的。”
那小花旦一臉的不解,“當太太不好嗎?不愁吃穿,也不用拋頭露臉。”
我轉頭看她,臉上帶了點憐憫,“傻丫頭,誰家娶妻會娶個伶人?”
小花旦嘟了嘟嘴,有些不服氣,“怎麼沒有?前些日子,林府的二爺不就討了個伶人當小妾。”
我頓了頓,又道,“那又如何?寄人籬下,到底比不過自由身。”
我卸完妝,站起身,摸了摸小花旦的頭,走出去了。
三日之期很快到了,薛家叫了一輛黃包車候在戲班子外。
我穿了一身綺麗紅衣,帶著一個小丫頭一同上了車,朝著薛家大宅而去。
這幾天裏,我聽旁人說了不少薛家的事情。
薛家祖上是做官的,薛家祖上是朝中戶部官員,隻不過薛家後代越往後官路越窄,漸漸的就退出了朝廷。
後來有人在南方做買賣做出了名堂,家業漸漸豐厚,可謂富甲一方。
如今薛家老爺做著金銀買賣,底下幾個兒子在商界、學界、軍中和政府裏任職,更是顯赫。
薛老太太生辰,薛家自然是大擺筵席,又請了城裏最熱門的戲班子台柱來唱戲,隆重熱鬧。我今天唱的是一折《貴妃醉酒》,是薛老太太點名要聽的劇目。
這出戲自打我十六歲起開始登台唱,越唱越紅。
城裏的人都說,要看楊貴妃,就看白鶴戲班的紅萼。
我化好妝,正要登台,就見薛萬崇不知何時進了後台,一身挺括軍裝,極是精神。
“薛四爺。”
我朝他微曲膝蓋行禮,一身綺麗紅衣,簪釵滿頭,環佩叮當。
“不必多禮。”薛萬崇擺擺手,拿出一方木盒,“這是給你的。”
我接過來一看,那是個小巧的紫檀木盒子,幽香習習。
我打開精巧的搭扣,裏麵赫然是一個沉甸甸的玉鐲,成色很好,觸手溫潤。
“金銀有價玉無價,薛四爺這禮太重了。”我把蓋子合上,想要還回去。
“我薛某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薛萬崇整了整衣袖,嘴邊掛著一絲笑,“不喜歡的話,就砸碎了罷。”
我嘴角一抽,心道這人好生霸道,“薛四爺,這玉鐲要是有靈,恨不得當下就碎了。”
薛萬崇看我一眼,從頭到腳,眼神仿若實質,好似要看到骨頭裏去。
我被他看得有些訝異,忍不住挑了挑眉。
“登台罷。”薛萬崇扔下一句,轉身出去了。
罷了,富貴人家的隨手賞賜,若我真是退了回去,打的還是他薛老板的臉。
我歎一口氣,還是把玉鐲子戴上左手腕,玉質溫潤細膩,襯得手腕更是纖細婉約。
我起身整理衣擺,然後迎著前頭的唱樂,嫋嫋娜娜走了出去。
薛家大宅極為氣派,在寬敞的後院裏搭了戲台子,而我正在台上正唱著《貴妃醉酒》。
我扮演楊貴妃,蓮步微移,水袖飛揚,聲若黃鶯,媚態渾然天成。
薛老太太坐在最高處,聽得入了迷,而薛家一眾妻妾在下頭陪坐著,個個穿金戴銀,顯得富貴逼人,還有不少丫鬟婆子在一旁伺候,斟茶倒水。
我在台上唱著纏 綿的戲詞,眼神忽然掃到台下的薛萬崇。
他筆直地站著,看著我的一舉手一投足,看我風情萬種,眼波流轉。
然後薛萬崇低頭點煙,呼出煙霧,眼神在煙霧後暗沉沉的。
薛老太太的生辰宴席一擺就是三日,我也唱足了三日。
薛家出手闊綽,戲班老板笑眯了眼,就連我都得了不少賞錢。
手腕上薛萬崇送的玉鐲沉甸甸的,我閑來無事把玩,發現玉鐲裏還透著一絲絲血色。
後來我私下裏拿到玉器鋪子給掌櫃的鑒定,對方連連驚歎,說這是難得的藍田血絲玉,色如朱砂,價值千金。
我看著腕間的玉鐲,心想,這薛四爺也是闊綽,對戲子也這般大方。
又過了幾日,我正在房裏歇息,戲班老板敲門進來,一臉喜氣。
“紅萼,你收拾一下,薛老板遞了帖子,說是請你一同去個宴會,外頭已經有黃包車在候著了,你動作快些!”
我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起身換了一身衣裳。
聽說是宴會,又設在白燕宮,便穿了一身煙紫色的改良旗袍。
我因為自小學藝,身段窈窕,穿起旗袍別有一番風情,那旗袍高開叉,下擺又墜著流蘇,精細極了。
我上了黃包車,沒想到車上還有一人,穿著黑色西服,英俊懾人。
“薛四爺。”
我眨了眨眼,沒想到他也在車上。
“嗯,上來吧。”
薛萬崇睜開眼,上下打量我,他身上的西服熏了熏香,矜貴冷淡。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問他,“怎麼了,我穿得有什麼不妥麼?”
“這身旗袍和你很相襯。”
薛萬崇的聲音低低響起,音色華麗,我竟微微有些麵熱。
我低頭上了黃包車,裏頭位置不算寬敞,我和他肩膀挨著肩膀坐下。
他身上的香氣便在我的鼻端縈繞不散。
待我坐穩後,薛萬崇示意拉車的人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