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遙遠

我轉身回了芳竹殿，芳竹殿最偏遠，自然離太子殿也同樣遙遠。

光是走到這裏，我就已經用盡全力，剛剛那番爭執，更是讓我費神費力。

而我又是個廢妃，就更不會有人為我抬轎子。

服下止痛和安眠的湯藥後，我試圖蒙騙自己的大腦，企圖讓它不要再釋放痛苦折磨我的身心。

安眠藥起了作用，朦朧間我陷入夢境之中，夢裏是一片正值春日的綠山，我背著菜簍子，對麵滿臉臟泥巴的少年對著我傻笑。

少年對我說他要當大官，讓我過上好日子，天天吃燒雞，穿漂亮衣服。

記起那個時候，同樣也是春天，是我十八歲的生辰。

那天他突然不見了，我漫山遍野的去找他也找不到，我以為他過夠苦日子自己走了。

但並沒有，傍晚，他渾身血泥摻雜著回了家。

我替他處理傷口，洗衣做飯，他閉口不言。

直到飯桌上，他盯著滿桌綠油油的野菜，才緩緩開口：「對不起阿清…」

後來他講，今天他一大早便去給富貴人家打苦工，想著賺錢給我買身漂亮衣服。

好不容易累到下午，那富貴人家耍賴不想給錢，他和人家打了起來，可他怎麼打得過身強體壯的保鏢。

隻得了一身傷回來。

我聽得心疼急了，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溫聲道：「無礙，我隻想你平安，隻要我們在一起，我願意過一輩子的苦日子。」

沈承衍眼眶通紅，緊緊咬住下嘴唇，我伸出手抱住他，他同樣緊緊抱住我，隻是我的肩頭濕了。

那時候的我感動到和他一起痛哭，他含糊不清的在我肩頭哭著道：「我想讓你過上好日子。」

大概現在的太子殿下就是好日子了吧，他過上了好日子，我卻懷念以前的窮日子。

窮小子愛我，沈承衍不愛我。

夢醒了，我的淚浸濕了發絲。

我坐起身子，麵前遞來一杯淡茶。

瞧著泡的不怎麼樣的茶水，我擺了擺手，啞著嗓子道：「小翠，我又是夢到那會兒了，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我真的好幸福…」

「等過段時間，我去給你尋個好人家，日後我不在了，拿著我的銀子去過日子吧，切記一定要比我幸福。」

麵前的小翠久久不吱聲，我抬起頭，卻和沈承衍的眼眸對個正好。

難怪茶泡的像馬尿。

他靠在對麵，眼神不再充斥著蔑視與憎恨，反而用一種在猶豫思考的眼神緊盯著我。

許久，他質問開口：「損失尊嚴你不願，現如今開始向我賣慘了？」

我鬆了口氣，幸好他絲毫沒有將我的話聽進去，轉念想，又有些低落。

我不想解釋，這種無用的話題還是趁早終結的好。

久坐不起的身子，一起身便眼前昏黑，頭暈目眩。

我強撐起身子，推開半扇門，側身讓了位置，意思明顯。

他揪住我的胳膊，蕩秋千似的搖了幾下，輕笑道：「不缺吃喝，怎麼瘦成這個樣子，我難得來看你一次，你當真不想留住我？」

說這話時他語氣輕柔柔的，就像是我夢裏那個窮小子一樣，會關心我，待我溫柔。

才脫離夢境的我刹那間竟然分辨不出麵前的沈承衍是太子還是那個失憶的窮小子。

我承認我有片刻傷神，而後用力拽出自己的手，冷漠開口：「太子殿下請自便，我身體不適，以後不必再來登門拜訪。」

他瞧著我無動於衷的模樣，本就少見的好臉色再次轉瞬即逝。

低下嗓音，威脅道：「別倔了，和我低頭認錯。」

「難道你不懷念從前的日子嗎？隻要你肯認錯，或許我可以給你機會讓我們回到從前。」

我垂下頭不看他，冷漠道：「太子殿下，我並不認為你還能有回到從前的資格。」

似乎是急了，他按住我的肩膀，怒道：「方才你說夢話時都在喊我的名字，我不信你心裏再沒有半分我！」

確實，我還愛著那個在鄉下和我一起過著粗茶淡飯日子的窮小子。

但我不愛太子沈承衍，也不會愛上太子沈承衍。

沈承衍將我按在牆上，眼睛裏滿是憤怒與迫切。

我無法擺脫他的控製，隻覺得在他一遍遍逼問我到底還愛不愛他時腦袋一陣陣的眩暈。

幸好小翠及時趕到，一把拉開了沈承衍，我才得以呼吸到流暢的新鮮空氣。

小翠將我護在身後，罵道：「成堆成堆的納妾我家太子妃忍了，小妾踩在我們頭上撒野我家太子妃也忍了，狗太子你別欺人太甚！」

沈承衍攥緊拳頭，推開小翠猛地將我甩到床上，摔得我一陣天旋地轉。

他垂頭緊貼著我的額頭，怒道：「尤清清，你的尊嚴到底有多重要，為何你就是不願主動向我認錯！」

「這麼多年來我如此折磨你，為何你還是不願低頭！」

我笑了，麵前沈承衍猙獰的麵容與回憶中那個少年越來越陌生。

將眼淚吞下後，我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將他推倒。

沈承衍倒在地上怒視著我，而我也同樣瞪向他。

門外日落黃昏，橙黃交融的柔光撒在沈承衍的臉上，卻是猙獰可怖。

三人僵持不下時，巧口忽然出現在門外，沒有任何請示就走進屋內，對著沈承衍開口：「玉蘭小姐身體不適，說是今日動怒傷了心神，忙請太子殿下過去。」

我和沈承衍同時看向彼此，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頓了片刻，還是回應道：「好。」

巧口應了聲後先行離去，沈承衍也站起身子，小翠走了過來替我整理推搡間淩亂了的衣服，三個人就這麼沉默著。

沈承衍走到門口處停了下來，沒有轉身，隻是頗為冷漠的輕笑一聲，接著開口道：「倘若你現在低下頭來求我，我便不去照看玉蘭，而是留下來。」

我不明白直到如今他為何還願意相信我隻是在與他耍脾氣，而不是真的恨他入骨。

在他不顧一起折磨我的那時，我何曾沒有低下頭過，一遍又一遍的問他：「不要再去花天酒地了，你我二人靜下心來好好談一談好嗎？」

「你可不可以把時間放在我身上，我們談一談？」

「沈承衍，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告訴我好嗎？」

在我如他所說低下頭去苦苦詢問時，得到的隻有沈承衍一遍遍的嘲諷：「你可真是下賤啊，我的太子妃。」

我早就低過頭，如今說我不願的是他，在我卑微低頭時，說我下賤的也是他。

現在，我便要原封不動的將這句話還給他。

我走到他的麵前，眼神堅決果斷，用力將他推到門外，我學著他當時的語氣，嘲諷道：「你可真是下賤啊，太子殿下！」

說完，我重重關上了門，門外沈承衍的影子僵住了，不知是不是想起什麼，自顧自的笑了幾聲後，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