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還有已經成年的哥哥被判了秋後問斬,不允許任何人求情。
輪到我的時候,震怒的皇帝好像已經疲憊了,竟然意外地給了我一個恩典。
「江雲旗入賤籍,充入官妓!」
我不用死,卻還不如死了。
宣旨太監放下聖旨的時候看向我的眼睛眯成了很細很細的一條縫,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道。
「江姑娘,陛下說了,你若尋死覓活,這天牢中的江家小公子可就死活難論了。」
「謀反之罪還能保下一條命來已是不易,江姑娘,知足吧。」
對啊,已是不易了。
我跟著哥哥們讀了那麼多聖賢書,到了這種關頭,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也都隻成了心口上的一句話。
「好死不如賴活著。」
那個全長安都羨慕的姑娘也就這樣成了香雲樓新晉的頭牌。
所有的羨慕背後的東西,我進了香雲樓之後才知道。
那是嫉妒,憤恨,巴不得你落入凡塵的期待。
畢竟大家同時生作活人一個,為何你就能萬般富貴,我卻隻能在此掙紮求生呢。
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還好,我還有阿梨。
阿梨隨我出嫁,江家便沒了這個丫頭的身契,陪嫁的身契我又放在身上,蘇府也還沒能登記入庫。
禦林軍抓我的那一刻,我隻將那身契撕碎了丟進了火盆裏頭,然後衝著阿梨喊。
「跑!快跑!」
兜兜轉轉,不知道她受了多少的苦,但總是保下一條命來。
隻是再見的時候我最喜歡的粉嫩小臉蛋上有了一道長長的刀疤,她見我看過去,便裝作不在意似的用麵紗擋了擋臉。
「跑的時候不小心叫刀劍傷了下,不妨事。」
「是我拖累你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隻好低下了頭。阿梨這個小姑娘倒是先寬慰起我來,從她的兜裏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我。
涼透了,我打開來一看,是一塊桃花酥。
「姑娘,甜的。」
甜的。
我咽下一塊糕點,卻沒有嘗到任何的味道。不用大夫診斷,我便知道,我失去了味覺。
再不知什麼是甜苦,什麼是酸辣。
我在香雲樓正式掛牌的那天,香雲樓外烏泱烏泱地圍了好些人。老鴇知道我這樣的能賣上價,早早地放出風聲去要拍賣我的初夜。
一夜千金。
那一晚,拍出去三千八百兩銀子。
我端坐在高樓之上,眼見底下的男子們此起彼伏,興奮非常。
坐在正台前這個我認識,這是劉尚書家的小兒子,劉尚書是被我父親一手扶持上來的,他出一千五百兩。
立在廊柱旁那個我也認識,那是徐侍郎家的次子,當年徐侍郎得罪聖上,是我爹爹替他承下罪過,降級相幫,他出兩千兩百兩。
而倚在二樓包廂欄杆上那個,是左相,是我父親曾經最信任的老友,他出三千四百兩。
我沒學過牆倒眾人推,我卻在這一刻明白了。
水雲紗幕後的我像是想哭,卻落不下一滴淚來。
我的淚在大婚當日就已經流盡了。
最後老鴇告訴我,我賣出了三千八百兩,拍下我的是一個西域的商人。他留著挺翹的小胡子,腦袋上還有一個滑稽的帽子。
老鴇把他帶到了我的房中,他卻從行囊之中掏出一副畫似的東西對著我比了又比,把那能夠比得上一支小隊半年軍餉的重金放在桌子上。
走了。
直到紅檀木門被重重地關上,我才像是溺水的魚回到水裏一般吐出一口氣來,隨後眼淚如連珠般落在柔軟的稠被上,嘀嘀嗒嗒。
我太害怕了。
阿梨在老鴇那裏知道,那西域商人在老鴇處留下了萬金,買了我整整一年。
我被包了。
我是官妓,按照律例是不能被贖身的,但沒人規定不能包下所有的時間。
隻是過去沒人會為一個官妓做到這個份上。
我雖然不解,但不得不承認的是,有了他的這筆錢,我在香雲樓的日子好過了許多,不少姑娘都羨慕我,說我是修來的好福氣,能有這樣闊綽的恩客。
恩客嗎?
可是我都不知道他是誰。
阿梨與我躺在一起算了又算,也沒在記憶裏扒出這個人的影子。
但是我感謝他,很感謝他。
自此,香雲樓中便有了一個千金妓女。
沒人知道我依然是貞潔之身,他們隻知道這個邊上跟著一個刀疤侍女的妓女,是香雲樓最緊俏的花魁。
她的帳中啊,日日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