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你閨女又來電話啦!」
村支書跑到田間衝我大喊,激動的揮舞著胳膊,臉上熱情的很。
可是,閨女不是上個月剛剛打過了?
以往都是三個月打電話要一次生活費的,這次怎麼回事?
我擔心她遇上什麼事了,急忙扔下秧苗,光著腳就從水稻田裏往出跑。
一路上,順手就穿上鞋子,把手上的泥水用褲腿擦了又擦,好幾次差點摔跟頭。
到了村支書家,我小心翼翼的拿起電話。
「秀秀......」
我剛一開口,她就打斷了,電話那頭,她的語氣嫌棄又厭煩。
「喂!我大學畢業了,以後不用你管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有點摸不到頭腦。
「我......」
「哎呀,你煩不煩!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嘟…嘟…」
這是唯一一次在電話裏,閨女和我說過最多的話。
之前都是我剛開口,她就掛斷了。
沒想到,她這麼討厭我這個當爹的。
我落寞的放下電話,低著頭走了出去。
村支書笑盈盈的拍拍我的肩膀,非要和我嘮嗑兒,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
「老李,你閨女這下出息了,以後等著過好日子吧!」
「這麼多年,可算沒白供她念書!」
「到時候等你家辦酒,咱倆喝兩杯啊~」
我根本沒聽進去他說什麼,腦袋空空的。
正午的陽光灼熱又刺眼,烤的我嘴唇幹裂,嗓子直冒煙。
褲子上的泥早已幹裂成一塊一塊的。
我沒回話,自顧的往田裏走,村支書背著手回去了,嘴裏還不停念叨。
我一邊走,一邊扣掉褲子上的泥,一塊塊揭下來,就像在扒我的心一樣。
放眼望去,稻苗綠油油的,正是成長的好時候,閨女也正是青春年華。
想當初她小時候,總喜歡到田裏幫忙,小手捧著秧苗就往水裏扔。
最後弄得小臉跟個泥猴子似的,咯咯笑個不停。
我彎下腰,趟著水,一棵接一棵的種著,汗水順著額頭滑落,迷了眼睛。
這麼些年,全靠種小麥才讓我們父女倆吃飽。
供她念書,則是靠著我給別人殺豬、割地、搬貨賺的零散錢。
想到閨女剛才的話,我這心裏一陣兒擰巴。
她是從此以後不要我這個爸了嗎?家也不打算回來了?
孩子長大了,在外麵闖一闖很正常,但是不能根都不要了。
家在哪,哪就是根。
我思緒重重的埋頭苦幹到天黑,帶到地裏的幹饃饃都沒顧上吃,也沒心情吃。
今天不知怎的,感覺身體特別特別累,就像肩上壓了塊大石頭一樣。
我走到田埂旁邊坐下來,拿出了煙袋鍋。
掏出裝著煙絲的小布袋,弄了點煙抽了起來。
白煙環繞,我看著布袋出神。
皸裂的手指撫過歪七扭八的針腳,心裏卻暖暖的。
這是閨女7歲時候給我縫的。
她媽給她做襖子剩的邊角料,偷偷摸摸縫了又縫,等到我生日的時候,獻寶似的拿到我跟前。
「爸!你看我給你準備的禮物!」
她肉嘟嘟的手從背後伸出來,掌心捧著個碎花的小口袋。
那模樣,帶著一股得意的淘氣勁兒。
小時候可真招人稀罕啊!現在反倒討厭我了。
煙抽了一鍋兒接一鍋兒,地上的煙灰都好幾坨了,人卻開始迷糊起來。
腦子裏回蕩著閨女的話,「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可是,我沒有依靠,隻剩下她一個念想了。
難道,這最後一點支持我活下去的希望,也要掐滅了嗎?
一個踉蹌,我身子不穩,歪倒進水塘裏。
「撲通!」
夏天的水不冷,可我的手腳都麻木了,隻覺得在水裏躺一躺,舒服的很。
我犯了懶,聽著耳邊的蟲鳴、蛙叫,一刻也不想起來。
如果就這樣睡過去,好像也挺好的。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蛤蟆跳到我臉上,我猛地睜開眼睛,從水塘裏起身。
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整個人非常難受,隻想趕快回到家去換件幹衣裳。
可抬眼一望,我嚇了一跳,內心無比恐懼。
我的眼睛,好像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