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瞎,周圍的東西還能看見,但我看不到顏色了,周圍全是黑白灰。
很快我就平靜下來,開始自我寬慰。
人那,歲數大了,操勞了半輩子,有點毛病很正常。
村頭那老劉不就是白內障嗎?我比他還強不少呢。
回到家中,所有的物件兒都是黑白的,心裏還是有些不適應。
目光一掃,我看見老相框裏閨女小時候的照片,她正笑得開心,露出可愛的小虎牙。
手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小臉蛋。
一家三口的合照,我幾乎每天都要看幾次,都被我摸得開始掉渣了。
不由得感歎,時間真快啊,一晃眼就十幾年過去了。
自從閨女去外地上大學,我倆就再沒見過。
每次往回打電話都是,「支書爺爺,讓他趕緊給我打錢,沒錢用了。」
我去接,就是「嘟…嘟…」的掛斷音。
我歎了口氣,抬手從抽屜裏拿出厚厚的一捆車票翻看。
這都是我坐著長途汽車偷偷去她學校看她買的。
我怕她一個女娃在外麵過的不好,受欺負,要親眼看看才放心。
火車票貴啊,我舍不得買,每次都是坐幾十個小時的汽車過去。
如此省下來的錢,就可以多給她用一段時間了,買買衣服、鞋子,女孩子家喜歡的小玩意兒什麼的。
第一次去學校的時候,那的保安看到我,上下打量一番就把我趕走,態度非常凶悍。
「去去去!哪來的收破爛的,別在這嚇到學生!」
「我是來看孩子的,不是壞人!」
他並沒有停止驅趕,反而把我推搡到一邊,「哪涼快哪呆著去,再上前揍你了啊!」
我隻好躲在旁邊的角落裏蹲下,飯沒吃、水沒喝,想著省省錢。
就這樣從白天,一直等到了黑夜,總算守到人了。
閨女挽著同學的胳膊,有說有笑的回來,和她們聊著這次考試難不難,社團活動哪個最好玩等等。
看她這樣,我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了。
因為自打她媽走了以後,我再沒見她笑過,如今能快樂的上學,總歸是好事。
我媳婦死的那年,娃才十歲。那時候窗外下著鵝毛大雪,天寒地凍。
破舊的屋裏,停著剛打好的楊木棺材,上麵的木屑都還沒抹平。
閨女雙手死死扒著棺材蓋,指甲都嵌進了木頭裏,大聲哭鬧。
「媽!你不要我了嗎?嗚嗚~」
「媽,你別離開我!我一個人好害怕!」
看著孩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我心揪揪著,雙手握緊拳頭,手心都扣出血了。
「媽!你起來啊,快起來!不要睡了!」
村支書拉了拉我的胳膊,沉重的歎了口氣。
「老李,再拖,就要耽誤下葬的時辰了,這可不吉利,容易影響孩子氣運。」
「讓你媳婦,入土為安吧。」
農村就是比較信這些,我也真的怕影響孩子,於我心一橫,攔腰抱起閨女,把她從棺材旁拉開。
隨後讓眾人推上蓋子,釘入封棺釘。
「嗚嗚~放開我!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情急之下,我打了她一巴掌。
閨女捂著臉,癟著嘴委屈,眼淚流的更凶了。
媳婦下葬以後,我坐在墳邊上,一言不發。
一鍋兒接一鍋兒的抽著旱煙。
「啪!」
閨女憤怒的瞪著我,眼睛紅腫,打掉我的煙袋鍋兒。
「我媽死了,你一點都不傷心!」
「你根本不愛她!」
「你不是我爸!」
大吼著說完話,轉頭就跑了。
我想喊住她,可嗓子早就幹的說不出話。
雪越下越大,所有人都離開了。
我靠在墓碑上,將手擋在眼前,哽咽的自說自話。
「以後這個家,隻能靠我了。」
從那之後,閨女性格大變。
有時沉默寡言,和她說話從不回應。
有時暴躁易怒,亂發脾氣狂摔東西。
更讓我心痛的,是她再也沒叫我一聲爸。
「喂!我要交學費了,給我拿錢。」
「喂!我要帶去學校的飯快點做啊!」
......
每一個「喂」字,都是她在我心上劃開的口子。
我知道,閨女心裏怨我。
可隻要她健康成長,好好學習,比啥都強。
當時在校門口,看見她開心自在,我也就放心了。
再看向手裏發黃泛舊的車票,我好想再見閨女一次。
這種心情非常迫切,就像有東西在趕著我一樣。
又有點心慌害怕,可卻說不出為什麼。
我伸手打開衣櫃,從最底下翻出一個鐵盒。
拿掉蓋子,裏麵放著一張張皺巴巴的錢。
一塊最多,還有幾張五塊、十塊的,以及一大把五毛硬幣。
數了數,總共是六百八十二塊五。
我找了塊碎布把所有的錢包好,放在枕頭下麵。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發去車站。
售票員像沒看見我一樣,把最後一張票賣給了別人。
坐車的人特別多,我隨著人群混上了車。
熬過了三十個小時,我才到了閨女學校附近。
不遠處的路上,有兩個年輕人在拉扯。
「啪!」男的甩了女的一大耳刮子。
「李秀,你少特麼在這犯賤!」
等等,那個女娃,不就是我閨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