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暑未退,秋雨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來了,閃電將雨夜照得亮如白晝。
舊傷未愈,又疊新傷。一到雨天,我的膝蓋就鑽心刺骨的疼,吃再多藥也沒法緩解。
太子府的人慣是會看人下菜的,看我不再受寵,或是得了誰的授意,給瀟湘閣的吃穿用度整整削減了一半。
我扒拉了幾口白粥,臥在榻上聽雨。
不知什麼時候,江行止出現在了我的身後。他一手關上了虛掩的窗棱,另一隻手擒住我的腳腕,防止我逃走。
他毫不避人,直接掀開我的衣裙,端倪著膝蓋上的傷疤。
我動彈不得,借機抬眼仔細瞧他。
江行止眼簾微低,神色冷淡,整個人仿佛籠罩著一層冰霜,隱藏著鋒利的寒意。
幾日不見,他多了些不修邊幅的胡茬。
他忽然抬眼,與我的眼神交彙在一起。我愣了一下,趕緊看向別處,隨意引開了話題。
“我還在禁足,殿下這樣闖進來,側妃又要生氣了。”
“可我想來找你。”
我愣住了,這時,我才注意到了他身上的酒氣,以及微微泛紅的眼眶。
今天是先太子妃的忌日。
我還在禁足,若不是因為這個,他也不會來找我的。
“可以看你跳舞嗎?”
他從來都是命令我。
我自嘲的笑了笑,一瘸一拐地換上他準備的那套並不合身的舞服。
膝蓋的傷尚未痊愈,每跳一下都是鑽心的疼。我極力保持平穩,就算再小心,還是重重摔在地上。
他眼睛裏的柔情立即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冷淡和疏離。
我痛的驚叫出聲,眼裏噙著淚。江行止向我伸手,我卻不知道哪裏來的脾氣,一把推開他,自己踉踉蹌蹌的掙紮爬起。
江行止蹙眉,還是將我抱了起來。
“我自己會走。”
我依舊在賭氣,隻是被他一個眼神瞪的不敢再言語。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他說,先太子妃從來不會生氣。
我抿著嘴唇,極力控製著淚不往下滴。也不知道他哪根神經搭錯了,竟然會幫我揉腳腕。
我輕輕往回抽了一下,難為情的撇過頭。已經有肌膚之親了,可做這些普通而又親密的事情,還是會臉紅。
“我......我自己來吧。”
他不搭茬,反問道:“你在氣什麼?氣我把你禁足,還是氣我不來看你?”
“都沒有。”
他不聽我說的話,自顧自的解釋著。
“......我有我的苦衷。”
他從來不與我講這些,也許是因為今天的日子特別,又飲了酒,才這樣溫柔的吧。
我點點頭,心裏的氣頓時消了大半。
我主動勾上他的脖頸,極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阿止。”
他忽然一顫,真以為見到了魂牽夢縈的先太子妃,於是一頭埋進了溫柔鄉裏。
醒來的時候,我的臉上布滿淚痕,枕頭也被哭濕了。
殷紅的痕跡一路從雪白的大腿攀爬到脖頸,像雪地裏綻放的朵朵寒梅。
江行止還在睡著,我抬手輕撫著他的眉眼,他皺了皺眉頭,抬手將我壓在身下。
“阿盈,現在幾更了?”
阿盈是先太子妃的名字。
“殿下,卯時了。”
我的聲音和他的阿盈一點都不像,江行止忽然睜開眼,冷淡的“嗯”了一聲。
昨天的溫柔形象蕩然無存,他又恢複正常了。
雨一直下了一天一夜,窗子虛掩著,傳來絲絲涼意,夾雜著幾聲驚天悶雷。
帝王的慍怒比天雷還可怕,震的整個大殿鴉雀無聲,人人自危。
“放肆!”
一個茶碗扔過來,江行止腦袋開瓢,霎時流下一行溫熱的血。
“你納罪臣之女為妾,皇家顏麵何在?若不是消息傳到了朕耳朵裏,你打算什麼時候稟明!你的膽子太大了!”
皇帝氣的將桌上的一應物件一掃而淨,砸的七零八碎。
一旁的太監還在悄悄使眼色,讓他服軟,向皇上請罪,可他卻充耳不聞,依舊筆直地跪著。
江行止做了這樣的事,少不了受罰,但皇帝終究舍不得這個兒子,給了台階下。
“限你三日,從哪接來的,就送回哪去。”
“兒臣恕難從命。”
“好,好!你真是朕的好兒子,那就別怪朕無情了!”
江行止被帶下去,打了三十大板,衣褲染紅了一大片,他愣是一聲沒吭,強撐著回了府。
我站在瀟湘館門口,看著他被抬進怡春居。沈凝又哭又叫,趕緊差人去宣了太醫。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虛弱,臉上連一絲血色都沒有。
他這一病,據說斷斷續續昏過去好幾次。
沈凝看的緊,隻許自己貼身照料,我也樂的清閑,正好能逍遙自在幾日。
瀟湘館和怡春居的後牆相連,隻要越過這堵圍牆,就能到後門,平時甚少有人涉足。
現下府裏都忙著照顧太子,連沈凝也分.身乏術,實在是個絕妙的機會。
我趕緊回去搜羅這幾月攢下來的金銀細軟,心一橫,索性將江行止送我的鐲子也擼了下來,一同塞進包袱裏。
侍女不知道我要做什麼,直到我背著包袱,鬼鬼祟祟地在後門亂看,她才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
“良娣,你不能逃走呀!”
她聲音太大,險些引來守衛。我急忙捂住她的嘴,辯解道:“誰說我要逃跑了?我就是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你在這把風,別亂跑啊。”
侍女一臉擔憂,也不敢攔我,隻能目送我翻牆出去。
我找了間當鋪,把一應首飾都換成了銀票,然後買通牢房的守衛,輕車熟路的找到了阿娘。
她坐在草垛上,整個人又消瘦了不少。我強忍住淚水,低聲喊道:“阿娘!”
她撲過來,隔著牢門抓住了我的手。
“鳶兒,你怎麼來了!最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欺負你?讓娘看看,我的鳶兒又漂亮了。”
她眼含熱淚,上下打量著我。我隻是笑著點頭,安慰她。
“我一切都好,你放心。你要照顧好自己,等我找機會救你出去。”
我一個弱女子,哪裏能找到什麼翻案的機會。
但是阿娘最相信我了,無論我說什麼。
“你平時在餐館做事,人多口雜的,自己也要多當心些,不用記掛阿娘。”
我沒有告訴她,我已經是太子良娣了。
我重重點頭,在守衛的再三催促下,依依不舍地與阿娘分別,臨行時將一包銀票塞到了她手裏。
回去的路上,偶然路過一間廟,就順路進去拜了拜。
我跪在蒲團上,閉上眼睛,卻不知道要許什麼願望。
父親被斬,阿娘入獄,還有一個去向不明的兄長。我在太子府吃得飽、穿的暖、睡得香,實在沒什麼可貪心的。
“一願阿娘身體康健,二願早日找到哥哥,三願......”我頓了頓,悄悄降低了音調,“三願江行止平平安安。”
雖然他對我實在不怎麼好,但我也不希望他有性命之憂。若是他死了,我就要被送回醉歡樓那樣的豺狼虎豹窩了。
我不想回到那個地方,淪為醉歡樓頭牌。
還是願他暫且活著吧。
暫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