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雖是樓內常客,但不似蕭祈那般風流作樂。
他不近女色,偏好高雅樂音,閑時便來樓中聽曲。
要激發他的興趣,尋常樂器必然不行。
百花樓內最不缺絲竹管弦,千思百想,我選了塤。
日以繼夜練了數日,著白袍,點花鈿,我在內閣靜候,伺機而動。
嫋嫋琴音從小榭傳來,彈的是《算雲煙》。曲至悲愴處,我並入其中,悠揚淒婉的塤音如歌如泣,像是那痛失所愛之人要將那相思苦楚說盡。
懇切的腳步尋尋覓覓,循聲找來。
內閣門被推開,呼嘯的寒風灌進室內,吹得我衣袖飛舞,青絲飄揚,像極了不染塵埃的仙子。
一身銀袍的魏昭立於門邊,怔怔地與我遙望,似是靜止了一般。
「擅自來訪,多有得罪。」半晌,他才頷首致禮,淡淡開口。「在下魏昭,追隨樂音至此,敢問姑娘芳名?」
「妾身白夭,見過魏公子。天寒地凍,公子可進一步說話。」
他抖抖長袍,步入屋內,與我相對而坐。
矜冷的臉被燭光照亮,眉眼間竟無一絲一毫的驚豔神色。
難道並未打動他?
可那急迫的步伐又該作何解釋?
「白姑娘,那樂音可是由你所吹?」
「公子見笑,正是妾身。」言語間,我雙手托塤,呈送魏昭麵前。
「果真是塤音,白姑娘真是與眾不同,令人耳目一新。」
「多謝公子抬愛,若公子歡喜,妾身願意日日為公子吹奏。」
「如此甚好,明日我便包攬姑娘的時辰,還請姑娘不要推脫。」
「妾身恭候公子到來。」
「夜深了,白姑娘好生歇息,在下先行告辭。」
「魏公子慢走。」
翌日。
魏昭包下聆海閣,請離了所有侍女。
嬤嬤啃著金條,樂得花枝亂顫,將我裝扮得美豔絕倫。
橘紅雲煙衫,湛藍百褶裙,鏤金紅玉簪......有別於昨夜的白月清光,今日的我明豔似火。
可縱是這樣的我,也還是沒能敲動他的心房。
他端坐席上,撥弄佛珠,神色依舊冰冷疏離。
我欠身以禮,挽上笑意。
「魏公子,今日想聽什麼樂器?什麼曲?」
「白姑娘千姿百態,風情獨有,便以塤吹奏一曲千機變吧。」
聞言,我輕甩廣袖,嫣然淺笑,露出半截玉臂,為他斟滿一杯清酒。
「公子慢飲,妾身這就奏樂。」
塤音盈盈於耳,魏昭凝視著我,目光逐漸柔和。
每一曲,他都極為滿意,但他始終言行得體,沒有一絲失態。
無動於衷的表情,坐懷不亂的模樣 ,無孔可入,固若金湯。
從未遇過如此棘手的對手,可我白嫵,絕不認輸!
幾杯清酒下肚,魏昭來了興頭,決定親自撫琴。
抑揚頓挫的琴音漫開,與我懷中琵琶竟意外合拍。
他彈的是清風霽月,我彈的是哀婉纏柔,兩相碰撞,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彈奏間,我隨之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廣袖拂過他的麵,像風拂過頑石,毫無波瀾。
我知他冷淡,但不知他竟這般不解風情。
心中暗自較勁,不覺間,我分了神,被長擺絆了步子,踉蹌些許。
霎時,雜亂無章的樂音突兀刺入耳畔。
我站定回神,望見他輕蹙的眉心。
我知道。我贏了。
琴音可控,心不可控。
他的琴音亂了,心又如何不亂?
思及此,我勾起唇,朝他跛步走去。佯裝傷及腳踝,柔柔弱弱賠起不是。
魏昭麵上不顯,身體卻極其誠懇,立馬起身來扶。
「白姑娘,傷得可嚴重?」
「不礙事的,都怪妾身大意,駁了魏公子的興致。」
「無妨,白姑娘樂舞絕塵,今日我已盡興,不如由我護送姑娘回房歇息。」
「不敢麻煩公子,妾身自己能行。」言畢,我得體一鞠,「妾身恭送公子。」
魏昭靜靜地立於門旁,凝望著我,並無離開的意思。
如此,便正中我下懷。
「公子,妾身失禮,未能送你出樓,妾身這便為你開門。」
一腳剛出,身體即刻淩空而起。
「白姑娘,在下送你回房。」他眉間蹙地更深,語氣是不容置喙的堅決。
「那......便有勞魏公子了。」
一路上,我屏氣凝神,細致感受他的步履體魄。直覺告訴我,他應是習武之人。
回到寢房,魏昭將我輕放於椅上。
桌上橫亙著一把做工精美的寶劍,是我在街邊特意淘來的飾品,毫無鋒芒。
「白姑娘還會劍術?」
「胡亂舞弄,全憑興趣罷了。公子可會劍術?可否教我些適宜歌舞的招式?」
他低頭撫劍,不置一言。
良久,他凍上冷漠麵色,回了「不會」二字。
三兩句客套後,背轉身即刻離去。
望著他胯部的點蒼劍,我無語凝噎。
計劃落空,我褪去繁重衣飾,伏在案上細細思忖起來。
配劍者不擅劍,雖也合理,可我暗中觀察過他的佩劍,存疑有二。
其一:點蒼劍刀鋒刃利,一劍封喉,並不適合花拳繡腿之輩。
其二:刀鞘已有多處細微磨損,皆為銳器刮蹭。若是佩劍為飾之人,必然會替換嶄新刀鞘,可他並未。
如此看來,魏昭必定有所隱瞞。
真不會假不會,一試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