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清歌的及笄禮。
人來熙往,賓客如雲。
我被繼母關禁在偏房,並不準許拋頭露麵。
大抵是吃透了我不敢反抗,僅在玄關處留了兩名侍衛看守。
前院迎來送往,歌樂交響,引得他倆競相張望。
趁此時機,我和阿碧迅速溜出了後門。
多年籌備,路線早已諳熟於心,逃離溫府比想象中要順利太多。
以至於坐上馬車時,腦中轟鳴作響,仍覺恍惚。
馬蹄奔馳,喧囂聲漸漸隱去。
阿碧揉著我的腳踝,顫聲說道:「小姐,我們離開溫府了。以後阿碧陪著小姐,日子定會好起來的。」
我點點頭,眼眶一燙,差點落下淚來。
馬車停在山腳,阿碧扶我上山。
我來同生母道別。
此番前去,長路漫漫,不知歸期。
雙膝跪地,我虔誠俯首,對著墳碑磕頭。
感謝她為我謀得生路。
「阿碧,走罷。」我支起身,拍了拍塵土。
「大小姐,這是要去哪?」涼薄女聲從身後傳來,如同鬼魅。
我心神一悸,驟然回眸。
看見了二夫人。
二夫人帶著十幾人馬,正步步向我逼近。
廣袖一揮,登時將我團團圍困。
而她腳邊,是被捆住手腳,堵住口齒的阿碧。
「我分明讓你待在家中,你卻偷溜出門,忤逆我的指令。大小姐,當真是不把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裏。」
「你想做什麼?」我警惕後退。
「哦?我倒想問問大小姐,你想做什麼?」
她不緊不慢地掏出一串東西,朝地上重重一摔,一聲脆響。
塵土飛濺,迷了我的眼睛,隻堪堪看到一點朱紅。
霎時間,我瞳孔驟縮,全身血液好似凝固。
「大小姐,溫府好不容易將你撫養長大,怎麼一及笄就盤算著投靠旁人?傳將出去,還以為是我苛待了你。」
她擺擺手指,兩名大漢應聲而來,扯住兩邊臂膀,將我禁錮在地。
「放開我,你們要做什麼!」
「既是要走,做母親的,不妨送你一件臨行贈禮。」
手執一杯盞,她緩緩走近,笑得陰鷙莫測。
忽地,急促步子驟然逼近,撞得她踉蹌一歪,杯中酒水盡數灑落。
阿碧隨衝力跌坐一旁,不知何時吐出了口中纏布,朝我高聲呼嚎:「小姐,不能喝!他們下了毒!快......」
她的聲音乍
一把長劍貫穿了她的喉嚨,鮮血順著刀尖潺潺滾落。
像是僵直的木偶,她的身體猝然倒地,頃刻咽了氣。
「阿碧......阿碧!」我淒厲嘶喊,眼睜睜地看著她滿臉血汙地死去。
「賤命一條,實在聒噪。」二夫人蹙起眉,滿眼嫌惡。「拖去喂狗吧。」
「不......不......」雙眼燙如火燒,我悲憤交加,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
「溫清月,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她扼住我的下顎,拇指用勁向下一掰。
頃刻間,苦澀的液體被強製灌入口腔,嗆得我胸口猛烈起伏。
像是被千萬隻螞蟻噬咬,喉嚨裂開般的疼。
我大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胸腔隱隱作痛,一股熱意衝口而出,是血。
「怎樣?這酒味道如何啊?」她揚起惡劣的笑,麵目逐漸猙獰。
「你知道嗎,你和她真的很像,矯揉造作,楚楚可憐,簡直令人作嘔!」
「知道你母親是怎麼死的嗎?是我讓產婆動了手腳,本想把你也一並弄死,沒想到竟讓你活了下來。」
「可惜,溫府不需要兩個女兒,世間也隻有一位神女。」
「溫清月,去死吧。」
箭矢的白光閃過半空,直直刺穿了我的胸腹。
一處兩處,染了滿地猩紅。
血液飛濺到眼中,什麼都看不分明。
雜亂的腳步散去,我躺在血泊之中,大睜著雙眼,無法瞑目。
意識在飛速流逝,忽地,有什麼東西輕拂過我的臉頰。
柔和而細膩。
「姐姐,是我。」
清歌?
是來......救我的嗎?
我眼睫煽動,勉力聚焦視線。
朦朧間,看見她蹲在麵前,皺著眉尖,表情像是不忍。
「姐姐,你怎麼流了那麼多血,疼嗎?」
她用絲絹替我擦拭血漬,動作輕柔,語氣顫抖。
清歌......救救我。
我張開嘴,想向她求助,卻隻能發出無聲呐喊。
何其狼狽。
「姐姐哪兒疼?是這裏嗎?」
一瞬之間,身上的箭被生生拔出,血肉橫翻。
「還是這裏?」詢問間,她又拔出一箭。
看著我痛苦抽搐,她輕笑出聲,像是在做遊戲。
那個會為我擋戒尺的妹妹,此刻正嬉笑著對我施暴。
鋪天蓋地的破滅感油然而生,我聽著她的笑聲,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姐姐,這麼多年來,隻有我願意理你,同你說話,同你玩耍。」
「若你能一直不爭不搶,做我的好姐姐,那該有多好。」
「可你偏偏要跟我爭......所以姐姐,你去死吧。」
最後一根箭矢被狠狠拔出,我已痛到麻木,視線僵直。
我在這人間的最後一眼,是我自以為交好的妹妹,用蛇蟒般的眼神蔑視著我,咒我去死。
好冷,好倦。
眼前一片空茫。
我應是死了吧。
「是你召吾前來?」
寂靜間,空靈男聲自半空響起,如靡靡之音,四下回響。
我心神一顫。
他拂過我的眼睛,光明乍現。
又輕點我的額心,重喚生機。
宛如新生的草木,意識回溯,血肉瘋長,所有傷痛頃刻間都消失不見。
我支起雙臂,終於得以看清。
漫天飛雪中,我千瘡百孔,狼狽汙濁。
不染凡間煙火的神明,卻朝我伸出了手。
他說:「吾會賜你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