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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柏星期三滿課。
他那些課表,我記得比他還熟。
所以每周星期三,我從不會去打擾他,一個星期裏,這一天也是最平靜的。
「開——門——」
家裏的門鈴是謝柏定製的,門鈴聲是他的聲音,每次按門鈴,都是他拖上聲音的一句「開門」。
我怕雷聲,在謝柏高中住校那三年裏,因為擔心我驚恐發作,他特意定製了門鈴。
為的是他沒空時,我能聽到他的聲音,在病情最危急時,好有個緩和的台階。
低頭看一眼手表,時間是十二點,正好是謝柏那群學生剛下課趕去食堂的點兒,起身走向門前,透過貓眼,我看清門外的人。
微微一愣,我還是把門打開了。
「你就是謝柏嘴裏反反複複說了一百多遍的言言姐吧?」
是那天我看到的女孩,應該是叫——
「我叫衛晴蘭,是謝柏前女友。」
衛晴蘭上下掃視我,又把視線停留在我的臉上,輕笑一聲。
「昨天我從樹後看到你了,也就謝柏這個笨蛋認不出來,他那次喝醉之後,還滿心都是你,但我看著你好像對他沒什麼感情,冷冰冰的。」
衛晴蘭坐在沙發上,捧臉看我,十分自來熟。
「姐姐,你要是不喜歡他,能不能把他讓給我?」
我有些沉默,放在身體兩側的手微微顫抖。
被遺忘的十五,年齡相差的十歲,違背兩次的誓約,一塊塊石頭墜在心裏。
我避世多年,靠自己畫的幾幅畫吃飯,如今身體狀況愈下,連畫筆都無法長久緊握。
長久的靜默讓我下意識低頭,看到手機漆黑屏幕上,自己那雙毫無神采的眼睛。
「哦對了,姐姐,我下午還有事,先走了,記得在他麵前多誇我幾句。」
我看著衛晴蘭的背影,與我不同,她模樣漂亮,活潑愛笑,應該是很受歡迎的女孩。
「等會兒,姑娘,你生日是幾號?」
衛晴蘭顯然有些懵,撇撇嘴,還是大咧咧地說。
「八月十三,比謝柏小三個月!」
「好,謝謝。」
聽我這句話,衛晴蘭更是覺得奇怪,但也隻是挑眉向我明媚一笑,步子輕快走遠了。
她和他一樣,都是孩子,連示威都不會,自以為撐足了架子,實則還和頑童討糖的法子一樣稚嫩。
如果謝柏真和衛晴蘭在一起,想到這裏,我心臟陣陣緊縮,舌尖泛苦,顫抖著掏出兜裏的藥瓶,顫巍巍仰頭吞下藥丸。
算了,算了......
不想了。
不盼了。
撐起身體,打開冰箱取出菜,我這雙手隻會握筆彈琴,從沒拿過刀把,平時都是謝柏做菜,再不濟就出去吃。
這是我和謝柏相遇第十年,也是我脫離那個陰森可怖家庭的第十年。
誕生之日人人慶祝,重生之日也應如此。
一道菜做了半個小時,期間怕糊鍋,來來回回關火停火,精力稀缺,每切會兒菜,我都得停會兒再做。
折騰了兩個小時,才勉強做出三道菜,品相十分一般,口味也隻是能咽下去的程度。
但體力已不能支撐我重新做菜,等布置好桌麵,我已癱在沙發上,閉眼撫著心口。
衛晴蘭這次挑釁,意外讓我看清自己的心。
也許,長者的身份和不知何時結束的生命,這些都不是橫在我與謝柏感情間的障礙。
唯一的障礙,隻是我的心。
這次十五,我也該試著忘記這些東西,真正去試著接受我與謝柏之間的感情了。
想到他,我靠在沙發上,緩緩笑著,又因為太過平靜,聽著秒表噠噠輕響,我輕輕閉上雙眼。
「呃,小和?」
手表輕輕振動,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掙紮著從夢裏脫身,睜眼,老式鐘表恰好在報時,已到了九點整。
腕上的情侶手表一直在振動,讓我無法忽視,擼起衣袖,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行動軌跡。
這塊表是他特意買的,專門記錄人的脈搏心跳和行動軌跡。
一旦其中一方去了從沒去過的新地方,為了標記並提醒另一方,手表就會自動響起提示音,並在另一方停留三分鐘不動後,開始振動播報。
「目前對方正在林川路兆盛賓館,提示三次。」
機械音響起,微弱不起眼的石子落在我的心裏,一顆顆累積,最終成了一場山崩。
謝柏沒走,他一直停在那裏。
我也坐在沙發上,靜靜等著他。
我不擅長使小性子,長久以來,我以長者自居,年歲是我與他之間的首道隔閡。
可謝柏期盼的那個天真,渴望得到愛情的沈楚言,早已死在十八年前的雨夜裏。
謝柏不會知道,我十歲那年,因為比賽得了銀獎,被父母趕出家門,站在空曠院中淋了一夜的雨。
雷聲震耳,雨絲冰涼,我苦苦哀求他們讓我進去,求了一夜。
最終在暈倒前,我隻求來自小陪伴我的老管家急切的叫喊聲。
大病一場,在我住院半個月裏,無人來看我,隻有那個老管家把我抱在懷裏,她一遍遍對我說。
「別怕,言言,熬過去就好了。」
我被趕出家門那天,是十五,是家人團圓的日子。
沒人知道,如今,謝柏也忘了。
坐在飯桌上,我拿起筷子,夾起早已涼透了的炒雞蛋放進嘴裏,卻什麼都嘗不出來,心裏太苦,苦得舌尖發麻。
一筷子又一筷子,我把盤中菜麻木的往嘴裏塞,又在下一刻扶著桌子,俯身幹嘔,眼前模糊,一切都看不真切。
「真難吃......」
6
我等他到第二天零點。
看著手機上被掀翻的日期,我在心裏輕輕把第三誓約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