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雲錦閣,我摒退丫鬟,從衣袖裏摸出半塊虎符。
我與蕭知宴感情最要好的那年,他的書房,我可自由出入,無意間發現他榻上有暗格,藏著許多重要的物件。
卻沒想過,竟然發現他藏納的罪證。
大楚的虎符一半在營中大軍統領手中,另一半在君主手裏。
當年父親的虎符憑空消失,帝王派去的援軍才被誤導,沒有及時趕去山穀,這是檔錄上記載的說法。
誰又能知道,虎符早已進了蕭知宴的囊中。
我似能想到,當日父親派了最得力的參將前去調軍。
渾身浴血,掙紮著求見軍中大帥。
卻被大軍當做叛賊,亂箭射死的場景。
他死前都在愧疚,沒有完成將軍的囑托。
我知那位參將,幼年時,他常將我舉過頭頂,或給我耍花槍,買了許多零嘴逗我玩。
我便這樣坐到晚間,漆黑的房內沒有掌燈。
我擦去滿臉淚痕,收起虎符,放在書櫃的夾層裏,這才想起來處理傷口。
處理好後,安安靜靜躺下,因著疼痛,胎兒在腹中踢騰。
鼓起個大包。
我神色複雜,“你來的不是時候,卻又是時候,跟著娘親,以後你就姓薑!”
次日
是娘親祭日。
蕭知宴破天荒的推了公事,親自送我去西山祭拜娘親。
馬車途經一處山林,樹影窸窣,日頭被茂盛的樹枝遮的透不進光,便見到刀光一閃,無數黑衣人湧出,與國公府的侍衛廝殺。
蕭知宴護著我,且退且戰,不慎中了一箭。
血染錦袍。
“知宴,你鬆開我,帶著我會成為你的累贅,”我使勁推搡他。
蕭知宴卻護的死死的,無論我怎麼使力都不鬆開,“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我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話,他十歲那年,便對我說過。
千鈞一發之際,遠處傳來馬蹄聲。
來人錦衣玉帶,五官清雋,彎弓搭箭,便射穿黑衣人的胸膛。
竟然是九皇子。
初識楚鈺,我不過八歲,隨父母兄長一起進宮參加歲宴。
冬日宴上,十歲的楚鈺坐在角落。
確切的說,連塊墊子都沒有,他母妃是宮裏的宮女,被帝王一朝寵幸,生下他便血崩而亡。
十年間,他不受關注,最下等的太監宮女都能隨意欺負他。
皇帝與臣子皇子共飲。
楚鈺也舉起酒杯,他衣著破舊的錦衣,衣袖有補丁,旁的皇子用玉冠,他用根木簪子。
明明是破舊的裝扮,在一眾皇子裏卻難掩與生俱來的矜貴。
我好奇打量,覺得他格外俊俏,八歲的女孩子已能辨別美醜。
他比蕭知宴還好看。
散席後,我脫離大部隊,偷偷跟在楚鈺身後。
他將宴席上的水晶糕用小帕子裝起來,送給照顧他的老嬤嬤。
掌事太監的幹兒子,卻攔住他,從他懷裏翻出那塊糕點,狠狠扔在地上碾碎。
楚鈺滿麵怒容。
我比他更氣,小跑過去,一手掐著腰,一手指著那太監的鼻子叫道,“你賠給他,踩碎一塊,賠他一百塊。”
人小氣勢大,著實嚇到了他們。
小太監約摸不敢得罪我,從禦膳房拿了整屜子的糕點,小姑奶奶的叫著,塞到我手裏。
“喏,這給你,還熱乎著,你吃吧,”我那時候笑的像個小傻子。
楚鈺冷冷看著我。
大概覺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其實我純純覺得他長得好看。
後來我每次進宮總要帶各種好玩的玩具,糕點,風箏,或是我自己做的彈弓。
但在宮裏不能打鳥兒,那些鳥兒是給貴妃皇子們欣賞的。
打死了,貴妃們又要到天子麵前哭。
據說這叫爭寵。
我不知爭寵,隻知人要有動手能力,哪怕彼時的我,是個藥罐子病秧子。
皇後很喜歡我,每隔一月傳我和母親進宮。
“未央越長越水靈了,以後嫁到宮裏來,給本宮做兒媳婦好不好啊?”
我搖搖頭,“我要嫁給宴哥哥。”
母親笑話我,“不知羞。”
“原來小女兒心裏有了郎君,那真是可惜了,本宮的兒子們沒有福分了,”皇後很端莊,很美,說話總是柔柔的。
她喜歡我,所以想讓我嫁到宮裏。
可我不喜歡皇宮。
高牆四麵,困住人的一生。
九皇子不知道從哪裏聽說這件事。
我找他去放風箏,他臉上沒半點笑意,“今日課業很多,不能出去。”
他越長越高,比我高處一個頭,身板也比以前結實了,尤其還會騎馬射箭,劍術更卓絕。
“哦!”我還巴巴的看他。
他被看的臉紅,狹長的鳳眼瞥我,輕聲問,“小未央要嫁給國公府的世子?”
我臉紅,羞赧的點頭。
楚鈺臉色鐵青,總之,很不好看。
那之後,他見我,總是話很少,安安靜靜的坐在我身邊,看雲看天就是不看我。
我問過兄長,“是不是我越長越醜了,醜的九皇子不忍直視?”
兄長點著我腦袋,故意揉亂我好不容易紮好的發髻,“是醜!”
“你才醜,你全家都醜!”
嗯?他全家不就是我全家。
最後一次見麵,是我兄長扶棺而歸。
楚鈺在人群中,著素衣長袍,麵色慘白,眼神暗淡,遙遙看著我伏在蕭知宴懷裏痛哭。
光陰如梭,誰能想到今日會在此處遇到他。
這夥賊人是之前蕭知宴剿匪殘留的勢力。
幸好楚鈺出現的及時,否則,不知會有多大傷亡。
蕭知宴負傷,我喚侍衛將隨身帶著的藥箱取來,這是我的習慣,走到哪裏都會將藥箱帶在身邊。
熟練的清理傷口,毫不顧及汙血沾在羅裙。
蕭知宴目光溫柔,眼神不錯的落在我麵孔上。
處理好,我叮囑他坐著休息,便去外麵淨手。
楚鈺遞過來一方帕子,聲音低沉和緩,“你大哥與我寫信,你知道這事嗎?”
我四下去看,壓低聲音回,“知道,有件事,想問九皇子,也不知該不該問。”
楚鈺薄唇勾了勾,修長挺拔的身姿如山間鬆竹,紫色長袍,隨風曳動,氣質更是出塵絕絕。
“你但凡問,我便會回答。”
我愣了下,隨後低聲說,“若你麵前有明月鬆崗,你想摘那明月嗎?”
明月是君,鬆崗是臣。
他神色一凜,蹙眉看著我。
我聳肩笑笑,“不想答就不答。”
楚鈺低聲喚我,“未央......”
剩下的話,無聲而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