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正月初一淩晨，四妹出生的時候，剛好是閻王在特殊日子翻閱生死簿的那天。

桃花村有個代代相傳的傳說。

閻王爺翻閱生死簿期間，若是誰在其中降生，便是天煞的命。

四妹剛降生吐出第一口氣的時候，我家所住的桃花村地動山搖，天雷滾滾。

一道道閃電劃破夜空，將桃花村所有人家的房頂全部擊穿。

家家戶戶門口掛著的燈籠，原本溫馨暖色的光源突然從橙色變成了紫色、最終變成了被黑煙包裹的豔紅色。

桃花村貫穿全村最透徹甘甜的溪水，漸漸騰起薄霧，伴隨著一股股濃鬱的、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穩婆剛接生完嬰兒，就在嬰兒身上看見一條九尾紅狐的身影。

她嚇得顧不得收接產的錢，將嬰兒扔在母親身邊，連滾帶爬地逃走。

四妹被摔疼了，嚎啕大哭，聲震屋瓦、驚天動地。

眾人不知道，這一切詭異的事情，僅僅是剛剛開始而已。

轉瞬間的工夫，向來素有世外桃源之稱的桃花村，經曆了一場有史以來最大的浩劫。

桃花村的村民，幾乎無人幸免，癲瘋的癲瘋，慘死的慘死。

為數不多活下來的人，精神狀態也快廢了。

村莊裏所有的牲畜基本慘死了大半。

那些還殘留一絲生機的牲畜們，也不知道能不能幸免於難。

大舅是桃花村的貴寵養殖大戶，他當初為了幹一番大事業，將房子都變賣了，將賣出的錢，全部投資在那些價高的稀有的貴寵品種上。

全家老小，改住在一間臨時搭建的小破房裏。

按照大舅舅的話來說，等這些貴寵幼崽養好後，他帶著幼崽去京城貴胄之地販售給貴族人家，一定能整個金箔滿盆。

可一場浩劫過後，那些傾盡家產買的貴寵，死傷慘重，所剩無幾。

大舅舅當晚冒著被鬼火俯身的危險，懷抱著死掉的那具最貴的貴寵屍體，跟大舅媽跑到我家門口，像是瘋了一樣地砸著大門。

“趕緊把你們家天煞孤星的女兒弄死！”

“就是因為這個孽障！”

“原本好好的桃花村，一夜間人不人鬼不鬼，像是人間煉獄。”

“今天你們家要不把這個妖孽交出來，我就跟你們家沒完！”

不管怎麼說，那畢竟是親生閨女，哪能隨便就交給別人處死。

父親讓我將四妹藏在地窖裏，等他們走了再出來。

“哐當！”

“丁零哐啷！”

“嘭！嘭嘭嘭！！！”

我掀開地磚，趕緊抱著四妹妹躲進地窖。

沒過多久，我就聽見外麵傳來爭吵和打架、砸東西的聲音，簡直雞飛狗跳。

過了許久父親掛著彩走回屋，他將大門緊鎖，趕緊將我們兄妹倆人從地窖中拉出來。

大舅家離我們沒有多遠，我們吃完晚飯後沒多久，就聽見不遠處傳來淒慘的尖叫聲。

這恐怖的猙獰聲，不正是我大舅和大舅媽嗎？

當時父親正在氣頭上，壓根就沒去管。

我們吃完飯正常休息，直到第二天早上，有村民氣喘籲籲地跑來拍門。

“不好了！你們家親戚自殺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們一家幾口趕到舅舅家時，我推門進屋的那一刹那，嚇得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屋裏的牆壁和地麵沾滿了血跡。

舅舅和舅媽的麵目十分猙獰，脖子跟身體隻有一點連接。

口吐鮮血，全身都是腳印，眼睛睜得大大的。

我仔細瞧過，他們身上的印記除了腳印，還有繩索的勒痕。

致命傷大概就是由繩索勒痕造成的。

最詭異的地方是夫妻兩人每人手裏拿著一根繩索，上麵沾染著鮮血。

我們聽舅舅家的家丁說，兩口子從我們家回來，就爭執不斷大打出手。

開始場麵，他還能勸得住，後來倆人就動了真格。

舅舅從庫房取出拴房門的細繩索，兩人就開始互往對方脖子上套。

最恐怖的是兩個人互相罵著自己，沒過多一會兒，兩人就雙雙沒氣了。

舅舅和舅媽倆人的屍體開始迅速膨脹，蹦力強一地都是血。

家丁嚇得連夜逃跑。

直到白天，家丁才頂著高燒，拉著村民一塊兒去拍了我家的門。

沒過多久，最為神奇的一幕又出現了。

自從舅舅和舅媽兩人互相殺了對方以後，村子裏的怪象漸漸消失。

桃花村，又開始回到了平靜的時候。

可不知為何，這個家丁開始到處散播謠言。

他說是妹妹下了詛咒，才讓舅舅和舅媽相互殘殺致死，讓大家一定要留心，誰沾著我四妹，誰一定會倒血黴。

事情沒輪到自己家，所有人都是旁觀的狀態。

不少人認為這個家丁是嚇瘋了，也沒有過多去理會。

不久後，這個家丁也死了，死法如出一轍。

他是將自己勒死的。

舅舅，舅媽一家，還有家丁死得十分蹊蹺。

他們一個個麵部十分詭異，有笑的、有哭的、有猙獰的，還有張著口撕咬的。

舅舅和舅媽全家，成為整個桃花村焦點話題。

所有人都避諱著他們家躲得遠遠的，甚至不願提及。

漸漸地，我們家也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村民們都說必須將我們家斬草除根，否則這個村再無好日子可過。

個頂個的一副寧可錯殺所有，不可放過一個的模樣。

哪些村民變本加厲。

不但拿狗血潑家裏的大門，而且還請了道士法師，前來做法。

我娘偷偷將窗戶紙捅破了一個小洞，她透過洞往外看去。

村民們就像討伐先鋒一樣，手中拿著武器，將我們家圍了個水泄不通。

為首的道長嘀嘀咕咕，念了一大段咒語，衝著屋裏大喝一聲。

“大膽妖孽，還不將孽障交出！”

“若今日不將孽障交出，我將你們如數打回原形，永不得超生！”

緊接著，就是村民們一陣又一陣的高呼聲。

“快將妖孽送出來！”

“必須將他處死，永絕後患！”

“降妖除魔，你們這些妖孽哪裏逃？！”

我拚命護著妹妹，不想讓父親將妹妹交出去。

母親也是苦苦哀求，可卻沒能勸動父親。

父親將妹妹從我懷中奪走，哆嗦地開了家門。

我雖然是男孩子可畢竟還小，長期營養不良，身體也弱，根本奪不過父親！

隻能眼睜睜看著我最可憐的四妹，被父親帶出門外。

我們一家幾口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見道長將我妹妹搶走。

他在四妹身上，五花大綁，貼滿了符咒，又將他帶去祭壇，準備作法毀滅。

母親哭得暈倒在地，父親眼眶紅紅的，卻什麼都不敢說。

幾個妹妹嚇得緊緊摟住我，不敢往哪看。

道長一聲令下，命人將祭壇周圍一圈點燃。

今天風和日麗，本沒什麼風。

可點火的火把剛沾到符咒，火苗就迅速與燎原之勢彌漫開來。

火苗一度躥到一人多高，出奇的不正常，就連火苗的顏色也不是橙紅色。

道長像中了邪一樣，站在原地蹦圈，越蹦越快，直到累死。

村民們和村長更是慌的如同沒頭蒼蠅。

再後來，村長一頭紮進火堆。

村民們想要拚命將他拉出來，可他卻拚了命地往火堆裏鑽。

“快來人呀，快救村長，可不能讓他死了呀！”

“水呢？大家快去取水桶！”

“我們去取水桶，你趕緊拉著村長，把他拉出來！”

一時間，祭壇亂成一鍋粥，所有人都慌了手腳。

壯年男人們將一桶桶水如數潑在村長身上。

可火苗非但沒有撲滅，反而越來越高，越來越旺。

村長在大笑聲中，徹底被燒焦。

他的骨灰隨著一陣風，飄到好遠好遠的地方。

一陣紫色的風刮過，炎炎烈火瞬間熄滅。

我四妹完好無損地待在祭壇上，笑嗬嗬地朝我們招手。

四妹身邊還出現了一條毛茸茸的影子，看不清是什麼動物，嬌豔的美。

桃花村的村民們，整個徹底慌了！

這麼毛茸茸又妖豔的影子，加上村子裏出現的巨大浩劫，有的人被當場嚇暈，更有甚者嚇得全身發抖尿褲子。

“救命啊！”

“妖怪啊！救命啊！！”

“快跑啊！！！有妖怪！！！！”

一時間，祭壇亂成一團麻。

烈焰焚燒之後，妹妹竟然安然無恙，小臉白白嫩嫩的，煙熏的影子都沒有。

這可著實嚇壞了父親，和剛剛轉醒的母親。

父親突然瘋癲了一半，從柴火堆裏拾起一根火棍，將其點燃。

他瘋了一樣像妹妹衝過去。

我拚盡全力比父親快一些，先衝進祭壇中央的陣眼。

我一把將四妹抱緊在懷中。

“父親！不要啊！”

“不要傷害四妹！”

我抱著四妹拚命地逃竄。

我體力終究不如父親好，父親紅了眼，直接將火把扔在妹妹身上，可妹妹卻毫發無傷。

爹整個人晃動了下，跌坐在地。

“這……”

“這孽障，果然並非人類！”

在我苦苦哀求下，父親才沒繼續傷害妹妹，而是將她捆綁起來，連夜送到附近空空的城隍廟裏，任她自生自滅。

城隍廟離著我家有好一段距離，至少得走上半天的功夫。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我們家門口就出現了細碎的聲音，還有咿咿呀呀的聲音，好生耳熟。

母親顫抖著將門打開，眼前的一幕令她跌坐在地。

四妹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朝著我娘眨呀、眨呀的。

“咦咦咦……”

“呐呐呐……”

妹妹的身後，再次出現了那抹身影，在紫色的煙霧中，輪廓越發撲朔迷·離。

村南口的徐大爺趕緊跑過來告訴我們，他大老遠就看見一隻動物的身影。

那道身影，不是別的動物，就是九尾狐的輪廓！

徐大爺戰戰兢兢地看了眼四妹，又趕緊拉著我爹娘進屋。

“我、我說，你家四閨女竟然是九尾狐狸！”

“你看啊，這形狀不是九尾狐又是什麼？！”

“那團紫色的煙霧，一定也是九尾狐在保護你家死閨女！”

爹娘的眼中充滿恐懼，其他妹妹可能因為年紀小，滿眼的好奇盯著四妹，還想伸手去摸摸狐狸毛毛。

“孩她娘啊，你可不能讓她進屋啊！”

“她不是人啊！”

這會子工夫，村民將村長的衣冠塚簡單建完，又呼啦啦衝到我家門口。

“將狐狸精打死！”

“弄死這個孽障！”

“為民除害！”

爹臉色慘白。

“你們有膽子，你們就碰她！”

我爹一副豁出去的模樣，索性破罐破摔了。

有了之前的邪乎事，村民們隻敢站在我家門口聲討。

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輕易上前招惹四妹。

他們一個個地，都生怕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要不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很多生猛的年輕勞動力，不信這套。

取了不少狗血，直接往我四妹身上潑。

紫色煙霧彌漫，九尾狐再次現身，那些狗血瞬間如數潑到那些年輕勞動力身上。

那狐狸九尾伸展，將那些年輕人卷到一起，令他們動彈不得。

小20出頭的年輕小夥子們，一個個腿顫打軟，跌倒在地。

嚇得臉色蒼白，聲音都發不出了，麵目猙獰。

那些小夥子們的家人想救人，又不敢輕易上前。

“咚咚咚！”

“咚咚咚咚！！”

一大群人麵朝我四妹跪下來，一個勁地用力磕頭，額頭鮮血溢出。

“求求姑奶奶了，您讓大仙收回懲罰吧。”

“我們知道錯了！”

“是啊，是啊！！”

“求您高抬貴手，是我們不知分寸！！”

四妹水靈靈的大眼睛看向他們，小手不斷揮舞著。

不大會工夫，九尾狐收回九尾，將四妹整個護在懷中。

那些人見自家孩子，終於躲過一劫。

他們烏泱泱的一群人，朝著妹妹所在方向跪倒，謝謝四妹肯饒恕孩子們的無知。

行完大禮，那些人屁滾尿流的，以最快速度逃走，都沒敢再回頭看一眼，生怕我四妹反悔。

九尾狐全身雪白，一直緊緊跟在四妹身邊保護她，四妹在哪裏，九尾狐就跟到哪裏。

它在見到父親的時候，將妹妹抱起，站在父親麵前，示意他抱著四妹回家。

父親被嚇得倒退好幾步。

他隨手抄起掃帚，瘋狂地朝著九尾狐那揮動。

“滾開！”

“都滾開啊！！”

九尾狐紋絲不動地看向爹，靜靜地站在那。

整整一天時間，家人和九尾狐就這麼原地僵持，誰都不肯先退一步。

我爹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他像是泄了氣一樣，跌坐在地，眼神迷·離。

娘想抱回妹妹，可畢竟她做不了主，又有些膽怯，站在一旁幹著急。

反而是其他幾個妹妹和我，迫切地想要親近四妹。

眼看都要過了吃完飯的時候，總不能一家子等著餓死。

我將簡單的飯菜做好放在大木板上，邁步端著來到大門口。

每人麵前都放了碗筷，包括九尾狐的麵前，也放了副碗筷。

我大嗓門地吆喝了一聲。

“你要不要跟著吃點，好歹護住我妹妹那麼久，我也謝謝你。”

九尾狐明顯愣了下，九尾晃了晃，好像表達不需要了。

它見我接過了四妹，放心地轉頭瞬間往遠走了點。

我在父親震驚的目光下，一點點地給四妹喂米糊糊。

四妹特有靈性，對我格外地喜歡。

她咿咿呀呀地朝著我揮著手，笑嗬嗬地張口開心地吃著米糊糊。

她小手抓著我的衣領，表現對我格外的喜歡。

九尾狐在不遠處看著我，朝我揮動著九尾，十分恭敬的感覺。

妹妹突然撇了撇嘴，我歎了一口氣，朝著九尾狐揮了揮手。

我垂眸看向軟萌的四妹。

“四妹，我是大哥，多吃一點，長漂亮哦。”

我一邊逗著四妹，一邊觀察著父親的舉動，生怕他偷襲四妹。

我歎了一口氣。

“爸，您不要對四妹敵意那麼大。”

“好歹這是您的女兒啊！”

“你看見了吧，隻要我們對四妹好，用心對她好，九尾狐不會鬧事的！”

爹娘互看了一眼，放下了碗筷，起身離開。

翌日。

我爹娘聽村民說，從外麵鎮子裏來了個德高望重的道士，比上次的靠譜多了。

隻要你們給銀子足夠，他妥妥擺平事情。

我爹趕忙恭敬相迎，將道長請回家。

道長隻看了四妹一眼，便緊閉雙眼，長長出了一口氣。

“上輩子的因，這輩子的果。”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