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複一把將我推開。
趔趄下,蓋頭跌落,頭上的珠釵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哥哥送給我的玉釵裂成兩瓣。
四下的議論聲漸起,我抓著玉釵,眨了眨眼睛,眼淚卻毫無先兆地落下來。
既然上一世慕容複不讓我好過。
這一世他也別想好過。
我微勾著唇角,“去玉雪山下找位獵戶的女兒,眼下有顆痣,喚作白霜霜,向整個遼東城公布她與慕容複在雪山上的情緣。”
雪山上,孤男寡女,能有多香豔便有多香豔。
“什麼?可是有八卦?”
身後忽然傳來蘇念英的聲音,我詫異地向後望去。
隻見她素白著一張臉,掙紮地掀開被褥,如饑似渴,“快,繼續講,我還要聽。”
我無言地示意通傳之人。
“快去吧,別理她。”
隔日,慕容複與白霜霜的香豔往事傳得沸沸揚揚。
什麼隻身片縷與雪山融為一體。
什麼裏衣亂撒一地,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
我由衷佩服哥哥派給我的侍從。
散播八卦的速度比我們的腳程還要快。
蘇念英攏開車簾,好奇地探出頭來,柳眉倒豎。
“又在背著我偷偷講八卦?”
一路舟車勞頓。
蘇念英沒聽到八卦,卻見著了在十裏亭等候的慕容複。
身騎白馬,紅衣耀眼。
他的側臉輪廓鋒銳而清雋,長長的眉舒展著,五官深邃,薄唇微微翹起。
蘇念英嗤了聲,“晦氣。”
轉而將掛在鳳冠上的蓋頭忿忿放下,又低聲道,“快,和他說我身體不適,一路吐過來的,快別和我說話了。”
我站在花轎外。
算是看懂這位慶王爺的嫡次女。
表麵嬌弱,實際嘴毒得像五毒之首。
慕容複利落地下了馬,在轎前微微屈身行禮,“遼東太子慕容複,奉旨在此等候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蘇念英。
上一世,他接的是我。
鏢旗大將軍之女時頌。
兩世重疊,虛實交換。
我按下心中不快,鬆開捏得生緊的拳頭,行禮告罪,一氣嗬成。
“太子殿下安好,公主身體不適——”
“不對——”轎內的蘇念英掀開蓋頭探出頭來,仿佛想起要緊事,頗有些咄咄逼人道,“那白霜霜在哪,帶她來見我。”
四下傳來一陣嘈雜。
便連慕容複也麵露詫異,隻身擋在轎前,低聲道,“公主,此番動作於禮不合。”
我忽然想到,在遼東,女子未出嫁前,是見不得生人,特別是男人。
而慕容複帶來的侍從起碼有百餘人。
猶如將衣衫剝得幹幹淨淨,遊街示眾。
蘇念英依舊掀著蓋頭,硬氣道,“太子殿下,就算嫁了你,我也還是燕北人。”
慕容複臉色頃刻間變得深沉。
幾乎難以置信地轉過身,上上下下將蘇念英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的脖頸處。
接著,他做出一個令在場眾人詫異的事來。
大步一邁,伸手向蘇念英脖頸處探去。
動作之快,連我出手阻攔都未擋住。
隨行的侍從紛紛轉頭,不忍再看。
黃沙紛飛下,慕容複錯開我的掌風,摟住了蘇念英。
他莫不是瘋了。
明知遼東戒律深嚴,卻還是當眾做出這樣的動作來。
想直接致蘇念英於萬劫不複之地?
“阿滿,打他。”
蘇念英梗著脖子大喊,“登徒子。”
我奪過一旁侍從的冷劍,輕身一躍,劍尖直指慕容複。
他是沙場的好手。
太子之位,也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功勳掙回來的。
人人都喚他“沙場修羅”。
平日裏看著溫文爾雅,一拿到劍便完全變了個人。
他鬆開蘇念英,倒退幾步,動作爽利地從馬上拿起佩劍,迎麵刺來。
柄薄如蟬翼的利刃在他手中宛如一道流星。
散落而來的劍花,一朵、兩朵,隨即化為千朵、萬朵,瞬間盛開。
——流星劍。
是慕容複的絕招。
上一世,慕容複也是用這招打敗了我。
唯一不同的,便是當時他用的是槍,而此時,是劍。
宮中煩悶,我曾拿起長劍演練比劃,試圖破解他的絕招。
可宮人耐人尋味的提醒打斷了我。
“太子妃,遼東女子從不會舞刀弄槍,此等舉動,在遼東為大不恥。”
宮人對我不敬。
從來都是慕容複默認。
未嫁他時的豪爽,可視為女中豪傑,可嫁他後,一切便成了離經叛道。
我曾經期盼他對我回心轉意,可是他竟然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獵戶女將我趕盡殺絕。
我恨他入骨。
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動。
輕輕闔眼,前世在腦海中演練無數次的招式此時無比鮮明起來。
利劍裹著冷洌的勁風,手腕翻轉,如閃電般穿梭而過,我快速避開他的劍鋒,自下而上挑破他的衣襟。
紅衣之下,鮮血染上白色的裏衣。
“哐當”一聲,慕容複手中的劍落在沙地上,他下意識垂頭查看傷勢。
右臂上一道猙獰的傷痕。
隨從紛紛湧上來查看。
“好啊,阿滿你太棒了。”
蘇念英不管不顧地為我喝彩,絲毫未留意到慕容複的神情。
人群中,他長長的眉微蹙,陰鷙的目色滲透著寒意,上半張臉藏著乖戾,下半張臉卻在笑,他勾起嘴角,若有所思道,“是你啊——”
從他未將白霜霜接到宮裏時,我便懷疑他是否也如同我一般重生。
原本我還不確定,可是方才他迫不及待當眾檢查蘇念英脖頸的那一刻,我真正確定了。
慕容複也重生了。
麵具的銜接處在脖頸處。
我知道,慕容複也知道。
一切,水到渠成。
我揚著眉,歪頭嗤笑挑釁,“自然是我,不然還有誰?”
把一切攤到明麵來。
然後一點一點地折磨他,才是我時頌的處世之道。
還未入城,蘇念英的大名已經傳遍整個遼東都城。
成百個男子瞧見了未出閣豪門貴女的容貌。
遼東百姓們恨不得掀開花轎,狠狠鞭打蘇念英,一路上的閑言碎語仿佛能淹死人。
我在花轎外提醒蘇念英,“遼東皇後不是好惹的主。”
蘇念英冷哼了聲,“不好惹又如何?一哭二鬧三上吊,我不信她能鬧得過我,左右我還是燕北陛下親封的清河公主。”
好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