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的第二年。
蕭雲湛才終於從溫柔鄉中醒悟,想起我是他式微時的糟糠之妻。
將我畫像貼得滿街都是,賞金由百兩到千兩,再到萬兩。
我的死鬼街坊鄰居們都在勸我快點入他的夢,好向他討要一箱金子。
可我真入他的夢時,蕭雲湛卻驚慌失措大喊,“鬼啊——”
我嚇得趕緊抽離夢境。
然後眼睜睜看著高高在上的蕭雲湛,變成思鬼成狂的瘋子。
一.
下江南時,蕭雲湛被一群乞丐打斷了腿。
初登帝位,便出了這樣的荒唐事。
滿朝文武皆諫言立即將乞丐抓起來誅了九族。
這天下之大,抓不到一群流竄的乞丐實屬正常。
於是費好大一番功夫。
將我抓了起來。
且不論我究竟是不是乞丐,蕭雲湛在堂上對我的態度便將我的耐心磨得一幹二淨。
他說,“九妹,朕知你心意,但你身份低微,實在做不得皇後。”
本來我一眼都不想看他。
這下便好了,我索性抬眸看他,還將他看得個底朝天。
雙腿纏著紗布,臉色泛青,想必在皇宮吃食不順意瘦了許多,珠簾下一雙銳利的眼睛直勾勾睨著我。
我無聲地翻了白眼,陳述事實。
“第一,二狗哥去街邊的小攤上花錢讓人幫我改名,現下,我喚作雲喜。”
“第二,你曉得我的心意便不會將我捉回來,還讓我下跪,在你娶了許清荷時,你便是根爛透爛尾的爛黃瓜。”
我出生市井,不懂四書五經,講話粗俗難聽。
一番話講堂下的讀書人激得麵紅耳赤,跟鵪鶉似的縮著腦袋。
而堂上的蕭雲湛捏著龍椅,麵色晦暗地仿佛下一刻便要將我就地處死,咬牙切齒道,“關禁閉,非召不得出,朕一定要好好處置她。”
處置什麼。
我還沒處置你呢蕭雲湛。
三年前,他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和我一樣,是個蓬頭垢臉的小乞丐。
是我撿到奄奄一息的他。
讓他在旮旯街裏生存下來。
是他背信棄義在先,如今他竟然想隨便找個由頭處置我。
便是我同意,我二狗哥不同意。
還未等人拉我,我直接站起身來,大剌剌橫指蕭雲湛,“老娘我啊,才不想當什麼狗屁皇後。”
蕭雲湛氣得當場要跳起來。
無奈的是,他腿瘸了,隻能幹拍著龍椅,極其憤怒道,“打二十板子,關明京殿。”
打二十板子小意思。
我在旮旯街常與人打架,打得你來我往皮開肉綻的。
倒是明京殿確實未曾聽聞。
靠著一路自來熟的碎碎念,在我被抬進明京殿前一刻,才曉得一切。
這裏鬧鬼。
好啊,不愧是蕭雲湛,知曉我怕鬼,還故意整我把我關來這裏。
我捂著屁股觀察四周。
四處漏風,寒風刺骨的,便是鬼也得凍死。
我準備翻牆越獄。
可爬到一半,遠處的城樓上似乎起了熊熊烈火,煙霧繚繞之間,宮人們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幾乎響徹雲霄。
“走水了——”
“陛下又受傷了,快救駕——”
陛下不就是指蕭雲湛?
他可真慘啊,腿還未好利索,又被人宰了。
外邊天災人禍的,還是不出門為妙。
正當我跳回明京殿時,那道破敗老舊的木門卻瞬時被人推開。
我和來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番。
隻聽那太監高聲唱,“奉皇後娘娘懿旨,犯人九妹言辭無狀目無尊卑,特來抓此認罪伏法。”
什麼狗屁話。
沒聽懂。
我在心裏百轉千繞,才忽然反應過來。
皇後娘娘,便是許清荷。
京都許丞相嫡女,與蕭雲湛青梅竹馬,在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拋棄糟糠之妻,將她立為皇後。
而我就是那個可憐兮兮的糟糠之妻。
那太監命人將我捉起來。
又著人拿來一張紙,上頭密密麻麻的鬼畫符,我完全看不懂。
他說,“九妹,是你得罪了人,便別怪灑家了。”
我泛起一陣惡寒。
手卻被牽引著印上紅墨,拖著往供狀上畫去。
這是打算強買強賣啊。
我算是看明白了,在旮旯街便時常有惡霸欺負弱小,我若是看到了,便會衝上去給他們一巴掌。
這次,我也不例外。
掙脫束縛,直愣愣便給那個太監一巴掌。
那太監捂著紅臉蛋尖叫。
“抓起來抓起來,陛下和娘娘都預備讓她以死平息眾怒。”
蕭雲湛,狗東西。
竟想讓我死去平息百官對乞丐的怒氣,這算什麼狗屁道理。
我想想覺得不順心,又折回頭打了那太監一巴掌。
那太監徹底瘋癲。
喚出烏壓壓一堆人死命追我。
城樓上在滅火。
城樓下在追人。
當真是熱鬧。
隻是我對皇宮並不熟悉,追我的人不止有太監,還有侍衛。
七繞八繞,躲進了一座極其僻靜的宮殿,裏頭有木魚聲及香油味。
看來是座佛堂。
我窩在宮門後透過縫隙看外頭的甬道。
一大群人一窩蜂地往前麵追去。
正要鬆口氣時,身後卻傳來一陣溫和的詢問,“你是何人?為何半夜至此?”
我嚇了一跳。
強裝鎮定地看向來人,素衣素麵,全身上下唯有青絲上的玉釵子點綴,三千發絲在月色傾瀉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你又是何人?半夜在佛堂?”我反問。
她笑了起來,“夜半佛堂,自然心中有所求。”
可惜我不信佛,不然我也來拜一拜。
看著外頭人煙徹底沒了蹤跡,我準備再溜出去,她又問我要去何處。
老娘我啊,要逃出這座皇宮。
可是還沒逃出兩步,我又被人抓住了。
這回那太監直接將我押到佛堂的內室裏,隻見方才那女子正居高堂,幽幽的燭光下她的目光含笑。
“周木海,你怕是老了,一個女子都抓不住。”
原來那太監喚作周木海。
聞言,一群人強押著我跪下,我聽見周木海顫顫巍巍告罪,“稟皇後娘娘,此女在市井待過,狡猾無比,若不是得皇後娘娘相助,奴才當真是抓不到她。”
皇後娘娘。
她便是蕭雲湛的皇後,許清荷。
我以為她是極其嚴肅的模樣,原來是個徹頭徹尾的笑麵虎。
臉上掛著笑,心裏卻想著如何殺人。
果然,她下一瞬便又支人拿來那份供狀,言笑晏晏,“犯人九妹,親口承認是近來傷害陛下的乞丐堆主犯,再聞今夜城樓起火,陛下再次受傷,九妹也承認,那群乞丐是受她指使。”
鬼話連篇。
我什麼時候說過是我做的。
掙紮著要起來,可仿佛有前車之鑒,這回有數十個人壓住我,使我動彈不得。
眼看著手印要落在供狀上,身後卻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夜半審犯人,清荷怕是會累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