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經過

二.

是蕭雲湛那個渣男。

他在眾人簇擁下出場，坐在棉絮鋪得厚厚的步輦上，雙腿無力地耷拉著，看來是左肩受了傷，衣衫有些微微的鼓邊。

太醫包紮技術不大好。

從前在旮旯街時，蕭雲湛受傷，都是我親自幫他包的，又服帖又好看，一看他們就是沒用心。

“陛下，太醫說你要好生休息啊。”許清荷迎了上去，臉上無不擔憂，甚至還滾落著淚花，“陛下連日來受傷兩次，清荷恐再生事端，陛下今日不也說要處置了她——”

我無聲地對蕭雲湛翻白眼。

可他仿佛陷入和許清荷的鶼鰈情深中，兩人執手淚汪汪。

我跪得膝蓋有些發麻。

才聽清楚這幾日發生所有事的來龍去脈。

南巡那會兒，二狗哥攜領旮旯街的各位叔伯嬸嬸行刺蕭雲湛，讓他不要忘本，封我做皇後，蕭雲湛不肯，於是被打斷了腿。

今夜，二狗哥卷土重來，射箭至城樓上再次要求封後，不然就準備造反。

天下乞丐何其多啊，新帝登基，一聽造反二字便覺頭暈。

孰知蕭雲湛再次不肯，甚至揚言許清荷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倉皇前去查看時，被帶火的箭羽刺穿左肩，密密麻麻的火舌隨箭羽而來，直接開燒城樓。

二狗哥真是真男人。

我聽完八卦後，他倆才依依不舍地分開眼神，短暫地停留在我身上。

蕭雲湛說我沒有家世，嬪已經是我此生最高的位份了。

我微微點頭，“哦。”

見狀，他又說，“若你同意，朕即刻封賞，且不論旮旯街眾人其罪。”

我依舊被壓在地上。

不再看他，略微垂下眸，眼神飄到那張鬼畫符的供狀上。

“蕭雲湛，是你說要娶我，說一生隻有我一個，我才答應嫁給你。”

“若你告訴我你有位青梅，我萬萬不會嫁給你。”

“我不嫁給你，旮旯街還有許多人等著娶我。”

我說的是實話。

若不是我撿到蕭雲湛。

此刻我便還會留在旮旯街，逍遙自在做我的乞丐公主。

不會被一群人送上京都，讓所有人都以為我是來京都享福的，誰知迎接我的隻有一次又一次暗無天日的關押。

還有一碗滑胎藥。

那碗藥被毫不知情的我灌下，落下了子將近五個月的身子。

他還那樣小，才學會踢我的肚皮，就化成一灘血水離開了我。

這些都不可惜。

渣男的孩子不要也罷。

我隻是可惜二狗哥那錠銀子，街口改名的秀才要價太狠。

雲喜這個名字一次也未曾用過，二狗哥的好意便隨著蕭雲湛的薄情付諸東流。

想到此處，我忍不住捂著臉嗚咽哭出聲來。

“蕭雲湛，旮旯街沒有一個人是做妾的。”

“我也不想做妾，若你不想讓我當皇後，你便賠我錢。”

路費餐費還有改名費。

最好賠我一箱的金子。

蕭雲湛一看就是個沒錢的。

看到我向他要錢，兩眼一閉直接暈倒。

許清荷捂著帕子一路低聲地垂泣，看得我直皺眉頭好言相勸。

“還沒死呢，別擔心。”

她臉色一僵，招來周木海耳語。

於是我又又被關起來啦。

還是那座鬧鬼的明京殿。

這回我懶得再看，直接四仰八叉躺在搖搖欲墜的床榻上。

我夢到我剛撿到蕭雲湛的那日。

旮旯街上的人都來看他。

他身材高大，臉上即使藏滿汙穢也難掩美貌，所有人都誇我撿到寶。

二狗哥在一旁出招，不如將他賣去清倌得個好價錢。

我想了想，也是個好法子。

結果蕭雲湛一聽急了，說他傷重，若是我好生照養他，他日後會報答我的。

我一聽，這也是個好法子。

不顧二狗哥的阻攔，硬是將他留下來，一日又一日地為他擦洗傷口，我問他究竟是誰。

他告訴我不要知曉太多。

可是後麵還是被我套出話來。

他原是當今聖上最年幼的孩子，幾子奪嫡，他位份低位，母家式微，最先被人暗殺。

為了掩人耳目，他隻能躲在旮旯街裏，和我們這一群乞丐混跡在一起。

他為我紮紙鳶，我們一起在三月天裏揉青團，去燕台山上掃墓，我向他介紹旮旯街的世世代代。

他仿佛真的要成為旮旯街裏的家人了。

我們在冬日裏一起吃火鍋，走街串巷地吃飯，起初他還不習慣，可越到後麵，他卻說他離不開了。

但他說離不開的同時，卻在辜負我。

明明是他說等他重回故地時，他會三媒六聘，十裏紅妝來娶我。

終究是他失約了。

一覺醒來，床枕上濕了一片。

我揉了揉眼睛，便瞧見蕭雲湛坐在不遠處的木椅上飲茶。

他說，外頭又亂成了一團。

滿朝文武諫言，要把天下所有的乞丐全部抓起來。

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蕭雲湛在病中也被拖起來下旨。

茲事體大，他等了我許久。

他問，“九妹，隻要你做嬪，朕才有理由壓下他們眾人的請諫，朕才剛剛登基，沒有由頭，是無法反駁他們的，那麼連同無辜的乞丐，都會被這一場從天而降的禍端將生活攪得七零八落。”

看看，蕭雲湛這個皇帝做得真窩囊。

身居高位，卻無實權。

所有的權利都握在世家手上，他不過是一個被推出來擺在明麵上的傀儡。

我問他，“隻要，隻要我答應做嬪，一切都可以解決？”

許清荷會同意嗎？

整個後宮獨她一位嬪妃，聽聞蕭雲湛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朝臣會同意嗎？

一個胸無點墨的乞丐，做蕭雲湛的後妃。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若是屠殺乞丐的指令一下，對於天下間所有的乞丐都會是一場滅頂之災。

很難想象，從前無法無天的乞丐九妹，竟然還是屈服了。

我抿著唇，“蕭雲湛，我不想做妾，等一切的事情解決了，你放我回旮旯街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

當日，闔宮上下都知曉我被冊封為嬪的消息。

蕭雲湛連發數道旨意。

其一，承認我從前曾是他的外室，並且感情甚篤。

其二，天下乞丐並無罪責，我也從乞丐堆裏出來，可以證明一切，一切隻是流寇所為，天下初定，禍事皆有，嫁禍之事不過爾爾。

其三，皇後有孕，望天下安定。

總而言之。

蕭雲湛負我。

收到旨意時，許清荷來看我。

明京殿根本不鬧鬼。

鬧鬼的是眾人藏著詭譎的心腸。

她笑吟吟地送我一串珊瑚手串，“我救了妹妹一命，妹妹應該還我一命。”

我不懂她的意思。

我隻知道待風波平定些，我就要回我的旮旯街，做我的乞丐公主。

二狗哥疼我，聶伯伯做的飯最好吃，徐嬸嬸眼睛瞎了，還讓我回去做她的小眼睛。

我想旮旯街了。

我不想待在皇宮裏，做蕭雲湛的傀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