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於過去：我的出生

如我和曲陽記者所說的，我確實和陳曉麗女士，還有陳茉莉之間有很長很長的故事，那是我不堪回憶的過去，是我自卑膽怯的青春，也是我心底深深的傷疤。

我曾經，是一個被很多人期待的孩子。我的父親曾趴在母親的肚皮上，細心聽我的動靜；我的母親為了我吃下很多令她作嘔的營養品，也因為我她在家中有了更足的說話的底氣。

父親曾拿著字典徹夜地翻找，卻都沒有得出一個滿意的名字。他說，這些名字太俗了，配不上這個萬眾期待的孩子。於是，他回到老家，花重金請村口最有文化的上過大學的陳爺爺為我賜名。

在我出生以前，我的名字應該是呂英麒。

然而自我被護士抱出產房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寫上了“不被愛”這三個大字。

“恭喜啊恭喜啊，是個千金。”

父親亮著的眸暗了下去，在鏡子麵前照了很多次的完美笑臉也垮了下來，對著護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又是個女娃。”

還是個臉上有胎記的殘次品。父親對著護士說：“我累了，麻煩您照顧她。”便倒在長椅上沉沉地睡覺。

母親一睜眼就看到了我，她不明白她的丈夫為什麼沒有守在身旁，畢竟這是千求萬求，吃了許多靈丹妙藥才懷上的麒兒。

也許，丈夫是去買營養品給我吃了。她高興地想，迫不及待地想看我，看我這個給她帶來話語權的男嬰。

“啊！”她強撐著坐起來，卻見到一張麵貌有瑕的臉。

“沒事，沒事！相貌不重要，我要把他培養成世界上最善良的孩子。”她抱我， 額頭親昵地貼上我的臉。卻摸不到我下身的把，她把繈褓拆開，她摸來摸去，沒有，沒有，沒有！

她的驚叫引來了護士，“女士，女士，您怎麼了？”

“還我兒子，你們偷我兒子！我要告你們，無良醫院！”她尖叫著，把床上所有東西都砸了下去，就差把嬰孩扔了。

聽到這話護士就明白這個孩子未來應該是自卑的、沒有底氣的、無助的。她看著目露不忍，卻對母親冷漠如冰：“女士，您別衝動，這就是您的孩子，是您的寶貝。”

這樣大的動靜自然也引來了他，他蒲扇大的巴掌落在女人的臉上，留下深深的紅痕。

“不會下蛋的母雞，生了個女娃子跟我耀武揚威，還在醫院耍癲，是想丟誰的臉。”男人對著她吐了口唾沫，黑土般臉龐給人帶來的印象不是質樸而是凶惡。

她充滿恨意與不甘的眼光對上我，我卻朝她張開了我出生以來的第一張笑臉，也因此，她認定我是帶來災害的妖孽，是個落井下石的壞孩子。

護士沒見過這樣的父母，但是她知道醫院還有其他病人，於是她說：“醫院裏不要大聲喧嘩”，說罷便匆匆離開。

門一關，病房裏就隻剩下沉默和女人低低的抽噎。

“送了吧，再生一個。”女人主動說。

他們討論著要不要把我送到福利院的時候，醫生進來查房了。他和女人說她孕期吃了太多太雜的營養品，致使嬰兒臉上有一個紫色的帶有毒素的胎記，但是經過後續的治療就可以根除；他和男人說，她的妻子流產了太多次，身體再承受不住打擊了，所以我隻能是他們最後一個孩子。

於是他們知道，他們的夢碎了。為了這一胎，女人吃了保男神藥，男人請了神婆來家裏做法，還和全村的人大張旗鼓地說了這個好消息。到頭來是一場空。

他們知道沒辦法扔掉我了，因為他們已經不年輕了，他們知道他們未來要有人養老，他們知道可以把我培養成一個好的“招商銀行”，所以我叫向南，既是希望我向男也是希望我像男。

我知道這些並不是因為我從生下來就有記憶。而是，我的母親，陳曉麗女士，自我有記憶的那天起，就在我的耳邊不厭其煩地抱怨、訴苦。

她說，都怪我是個女孩，折了她們家的服氣。她說，女孩兒沒用。她說，都是我讓她和丈夫離心。我的骨子裏我的靈魂裏被打上深深的“女孩無用”的烙印。

所以我很乖，很聽話，我努力承包家務活，不讓爸爸媽媽辛苦。爸爸回來的時候我會馬上跑過去幫他換拖鞋，給他遞水。

我學會的人生第一課，是要順從，是要聽話。

鄰居叔叔阿姨都誇我是一個懂事的小孩，但是我知道他們背地裏罵爸爸媽媽不厚道。

其實，爸爸媽媽不止因為我吵架。

媽媽總是拿家裏的錢給舅舅，因為她說那是她唯一的弟弟，爹娘臨終前囑托她好好照顧她。

家裏總是存不下錢，爸爸知道了很生氣，他問媽媽：“你為這個家著想過嗎！你為向南著想過嗎！”

媽媽和爸爸說的是知道了知道了，和我說的卻是：“都怪你是個女孩，我要對弟弟好，我老了隻能依靠弟弟！”

家裏沒錢，所以讀幼兒園的時候我沒去，但是我比別的孩子都厲害，因為我在家裏的時候學會了所有的家務，爸爸經常這樣表揚我。

後來爸爸讓我去上小學了，因為小學是義務教育，不要錢。

我第一次發現人生有做家務之外的事情，學校，老師，同學，課本，一切都是如此美妙。

語文課上，我學到了父愛無聲，母愛如水。哦，原來如此啊。

我一次又一次滿分的成績也終於換來了父親真心的笑臉，他終於學會抱我，他青青的胡茬蹭著我小小的臉，他說他以後就靠我這個聰明仔了。

其實在學校也有不快樂的時候，因為我獨特的胎記，同學們都不願意和我玩，但是我想著沒關係啊，好好學習就行，因為父愛開始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