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明星稀。
懸月明亮極了。
蘇琲熟練地點燃了幾盞煤油燈,山上日子清苦,她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師父靠著玄學抓鬼或是辦事賺來的錢倒是不少,不過他沉迷於收集各種大能寶物和曆史藏品,師徒倆的日子依舊過得簡單樸素。
熱騰騰的蘑菇湯端上桌,裏頭還飄著蔥花。
“吃飯咯!”
蘇琲給師父舀了一碗熱湯,“師父,嘗嘗看我的手藝!新鮮的蘑菇,鮮著呢!”
【我的手藝,肯定狠狠驚豔師父!】
老頭眼睜睜看著乖徒弟往他碗裏舀了幾顆變色的蘑菇。
老頭兒:“......”
蘇琲一臉期待:“師父,快嘗嘗看!”
老頭兒歎息一聲,悄悄地從道袍袖子裏摸了張符,貼在了五臟六腑處。
蘇琲在玄學上悟性極高,瞬間就感受到了符紙的存在。
她立刻抬頭,委屈地看著他,“師父,我要鬧了!虧得您還是清虛道人呢!敢情騙我,糊弄小孩呢!”
清虛道人咳了咳,一臉高深莫測,“這不是......拿出來試試你能耐麼!這就收回去了,這就收。”
清虛道人含淚收回了符紙。
他這個乖徒弟什麼都好,細心,周到,孝順,還極其有天分。
就是有一點,愛做飯!
還做得很糟糕!
偏偏他還舍不得直說,怕徒弟心高氣傲,將來傷心!
清虛道人給自己抹了一把眼淚,低頭喝湯吃菌子。
......齁鹹!
怕不是放了一罐鹽巴!
硌牙!
泥巴沒洗幹淨!
蘇琲卻一點沒覺得不對,喝了一大碗湯,嘴巴一抹,“啊,爽!”
清虛道人笑著,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
當年把蘇琲救回來,是他一念仁慈。
蘇琲原本已經魂魄離體,是他用了百年修為強硬地把她神魂塞進了她已經破敗不堪的身體裏。
才造成了蘇琲的“重生”。
可是她身子骨到底太弱,帶她回山上的前幾年,都在磨煉她的身子骨,教她心法,鞏固神魂,終於眼看著是神魂合體得差不多了。
隻是還是存在一些後遺症——例如沒有味覺,間歇性耳鳴、頭暈,心臟動力不足。
心臟問題最為嚴重。
蘇琲是母親七月早產下來的孩子,先天不足,死過一次問題更加嚴重了,已經不是換器臟能解決的了。
心臟聯通全身脈絡,因此蘇琲也一直無法打通任督二脈,武藝始終不能精進,隻能做一些基礎的身體訓練,例如跆拳道、格鬥術之類的。
“師父,您做什麼這麼看著我啊?”蘇琲從小碗前抬起頭,“皺著眉頭,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好吃嗎?”
“好吃好吃,”清虛道人連連點頭,“徒兒啊,你上山已經有十年了,當真沒想過下山去看看?”
蘇琲筷子戳了一下碗,“不去。”
“你青春年少,做什麼浪費在我老頭子身上!”清虛道人瞪眼。
“山下已經了無牽掛,而山上還有師父,徒兒不會下山的。”
以往,蘇琲隻要這麼一說,師父都會歎息一聲,隨她去了。
可今日,清虛道人掐了掐手指尖,臉色格外嚴肅:“讓你下山,也是為了你好!你已經十三,馬上就要發育長大,血脈不通,你當真以為不會有影響?”
蘇琲一愣,“這些,師父未曾對我說過。”
清虛道人知道勸不動她,於是擺擺手:“師父是一片苦心,今夜,你就該明白了。”
蘇琲“哦”了一聲,沒當一回事,收拾了碗筷,早早上床打坐。
以往打坐,她都很容易就靜心下來,可是這一次,卻總覺得心內好似火燒一般,怎麼都靜不下來。
蘇琲有些煩躁了,睜開眼眸,卻不期然撞見自己坐著的身下床墊,有一片血漬!
蘇琲愣了一瞬,而後小腹鈍痛感傳來,疼痛越來越明顯,到最後竟然好似無數大錘在敲打她的肚子一樣!
饒是蘇琲很能忍痛,也有些受不了,她臉色蒼白地捂著肚子打滾,滿頭冷汗!
她大概能猜到,這是初潮來了,如同師父所說,開始發育了。
可是蘇琲沒想到,竟然會這麼痛!
她醫術了得,知道女孩開始發育會出現疼痛難忍的情況,但是那也是有限範圍內的啊!她這種,明顯疼得不正常!
是血脈淤塞所致!
天將破曉,那種疼痛感才終於過去。
此刻,蘇琲已經像是從水裏撈起來的一樣,黑發貼著她蒼白發青的臉,眼神都虛了不少。
她強撐著爬起來收拾了自己和床鋪,換了一身衣服,出門就看到枯坐在院子裏,看山上開花的清虛道人。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外頭坐了多久。
“......師父。”蘇琲的聲音都發飄。
“來,把這個喝了。”
清虛道人指了指桌上熱騰騰的一碗紅糖薑茶。
蘇琲心裏感動不已,三兩口咕咚咚地就喝了個精光,“謝謝師父,徒兒感覺好多了!”
清虛道人看了她一眼,“如今你親身體會,知道師父是什麼意思了吧?這十年我不催你,是你從前尚且年幼,離魂後的影響在你身上尚不明顯,可你開始長成大人,一切就不一樣了。”
“每月,你都會如今日這般痛得死去活來,因為氣血不通,筋脈堵塞;長此以往,你的心臟身體,都會承受不住。”
清虛道人目光柔和慈愛,“琲琲,這一次就聽師父的話吧,下山去找你那七個爹,你需要至親之人輸血,否則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天天衰敗而已,早晚會死的。”
蘇琲臉色一頓。
她其實......給自己把脈之後,也發現了身體的衰弱。
蘇琲很清楚,師父說的是對的。
要是沒有長期的輸血,她會死的。
“可是師父您......”蘇琲很猶豫。
清虛道人虎著臉,瞪了她一眼,“笑話!我老頭子活了幾百年的怪物了!還能照顧不好自己不成!也不想想,你連個細胞都不是的時候,我就已經白發白須了!還要你照顧?趕緊滾蛋!沒得折騰我半夜蹲坑呢!”
“啊?師父您半夜蹲坑啊?可是吃壞了肚子?”
看著蘇琲純潔善良無辜的眼神,清虛道人忍了又忍,把她逐出了院子。
“快滾!山下已經十年,若是有不適應的,盡管叫你師兄們去!沒飯吃了也找他們去!老頭子我可不管了!”
說完,清虛道人坐回躺椅上,二郎腿一翹,優哉遊哉。
蘇琲最後看了師父一眼,狠心扭頭走了。
下山!
她走後,清虛道人臉上的笑才慢慢淡了一些。
歎息道:“乖徒兒啊,你有你的命運,但師父相信,你總能過得好的。”
當年救她,一時心軟,也是看隆冬深雪裏,她是那麼頑強地想要活著。
上天不公,那就他老頭子來護她一世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