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低垂著頭,緊握著雙拳的宋彥,本該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我靠著他的背脊,緊緊抱住了他。
「阿彥哥哥,一路走來,辛苦你了。」
阿娘未婚先孕有了我。
自有記憶以來,我與阿娘就受盡了眾人的鄙夷與冷眼。
隻有隔壁的阿宴哥哥,會在別人罵我野種時替我出頭。
後來淮縣被偽裝成流匪的軍隊屠了,他們借土匪之名,以殺戮收刮了淮縣。
阿娘臨死前告知了我的身世,是阿彥哥哥沿街乞討,送我回到了謝家。
他說:「阿婉找到了父親,便安心過好日子。」
八年前他與我在謝府門前分別,我成了謝家二姑娘謝婉。
阿宴哥哥為了替枉死的鄉親父老報仇,無根基、無人脈的他選擇入宮為奴,成了太監宋彥。
他經營多年,無數次出生入死,終於憑一己之力殺了當初禍害百姓的官兵和將領。
大仇得報,可他卻回不去了。
意料之中,宋彥拒絕了我。
他說:「阿婉還年輕,可以慢慢挑選。若是看中了哪家兒郎,隻管告訴我。」
他介意自己的身份,我不能操之過急,當徐徐圖之。
翌日,宋彥派人送了好些新茶過來。
「謝二姑娘,都督說那些陳茶可以扔了。」
站在一旁的嫡母臉色乍青乍白,但礙於宋彥的人在場,她隻好強忍著怒火拂袖離去。
嫡母若不是怕失了禮節,她連麵都不想露。
我恍然驚覺昨日宋彥飲茶時,為何會蹙著眉頭。
前世為質,飲茶都成了奢侈之事,我早已分不清茶葉的好壞。
難為他公務繁忙,還將這等小事放在心上。
微風吹過,吹皺一池春水。
我唇角微微上揚,淡笑道:「煩請轉告宋都督,上元節將至,我等他陪我遊街賞燈。」
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與沈闕再有交集,命運卻不願放過我。
上元佳節,我打扮一新,去赴與宋彥的邀約。
他穿一身月白錦袍,烏發束起,劍眉微挑。
周身縈繞著一股淩冽氣息,肅穆、狠絕、讓人不敢直視。
我輕輕喚了聲「阿彥哥哥。」
他看向了我,神情瞬間柔*軟了下來,笑道:「上次賞燈,還是十年前。」
我心中酸軟一片,險些落淚。
於你是十年前,於我是整整三十個春秋。
我與宋彥並肩走在長街之上,處處花燈掩映,時時細樂聲喧。
有火球在身旁炸開,他下意識護住了我。
冷冽的蘇荷香縈繞在鼻尖,讓我一路紅到了耳尖。
我正欲出聲,卻聽見他沉聲說道:「別動,有刺客。」
羽箭破空而來,他手中軟劍舞動。
我心跳如鼓,全身上下如被層層積雪覆蓋,絲毫動彈不得。
宋彥身死的場景曆曆在目。
沈闕以我為餌,誘宋彥入了埋伏。
他身中數箭,卻緊緊護住臂彎裏的我,不讓我受到一絲傷害。
他說:「阿婉,哥哥不能護著你了,以後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眼前銀光閃過,我憑著本能擋在了宋彥身後,預料之中的疼痛未至,有人飛身而來。
「小心!」
利劍與我擦肩而過,眼前的黑衣人圓睜著雙眼仰倒在地,溫熱的鮮血濺了我一身。
我驚魂未定地看著來人,沈闕為何會在這裏?
宋彥與沈闕對視一眼後,將我護在了正中央。
招招狠戾、劍劍封喉。
約莫一盞茶功夫,一對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聞訊趕來了。
宋彥收劍入鞘,帶著我退到安全位置,沉聲吩咐道:「留活口!」
沈闕近身前來,方才激戰時,他舍身為我擋了一劍。
左臂上鮮血淋漓,傷口深可見底。
我行了個福禮,麵色如常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
「你不認識我?」
他目光如灼地看著我,眼中滿是探究之色。
我搖了搖頭,退到宋彥身後,唯恐被他知曉我重生一事,可身體還是止不住地輕顫起來。
沈闕有很多話想說,卻無從說起。
眼前的阿婉沒有受到冷遇,沒有因日夜辛勞熬壞了眼睛,沒有被人暗害失去第一個孩子。
她原本是這般明媚燦爛的模樣。
釵環襦裙,容色傾城。
他日日思索,為何前世替嫁衝喜之事沒有發生,為何連見她一麵都成了難事。
沈闕啞然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哽咽:「我是鎮國侯沈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