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雪下得很大。
房間裏的炭火卻燒得越來越旺。
謝央像很多年前一樣,把我環在身下。
春宵一刻。
他輕輕吻著我被汗濕的秀發“阿禧,你走了兩年多了。”
他的聲音一如往昔,卻又帶著一些委屈。
已經兩年多了,那場噩夢再一次浮現在我眼前。
我有片刻失神。
他似有些不悅地捧著我的臉“阿禧,你專心一點。”
我的指尖一點一點地劃過他淩厲的鳳眼,分明的下頜,順著他的脖頸,觸摸他突起的喉結·····
他的身子猛地一動。
一把攥住我的手。
“阿禧,你說,你這次還逃得掉嗎?”
我看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反問他道“謝央,你這次還活得下來嗎?”
子時他才從我房中走。
飛雪正盛,他肩上披著毛皮大氅,一步步走出了臨芳樓。
我倚著欄杆,刺骨的寒風打在臉上。
我伸出手觸碰飄落下來的雪。
恍惚間,又回到了那一年。
三年前的上京城,冬日也下這麼大的雪。
那時我還是人人寵愛的明昭公主。
我年紀最小,隻有十六歲。
哥哥姐姐對我疼愛有加。
這樣的日子是在一個漆黑的清晨結束的。
漁陽鼙鼓動地而來。
是大泱的人破了城門。
娘塞給我一個包袱。
死死地把我往門外推。
我沒哭也沒有喊。
娘說,我能活,逃出了皇宮,我就有活下來的希望。
我是大楚唯一一個沒有參加過外交宴的皇族血脈。
隻要我逃出宮去,混在百姓中,就不會被大泱的人認出來。
清晨的冷是刺骨的,厚重的積雪沒了腳踝。
我和深一腳淺一腳地邊走邊跑,一雙腿早已經沒有了知覺。
不知道是哪裏生出的力氣支撐著我繼續向前。
天光大亮時,我終於走出了那道門。
我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琉璃瓦的重簷屋頂,朱漆門,同基台。
這裏麵捆綁了多少人的命運。
父皇,母親,還有我的哥哥姐姐們。
王朝顛覆,我們就是前朝餘孽。
他們的日子,最後定是一個死字。
我眼前模糊一片。
幾個泱國人策馬而過,飛濺的細雪落在我的肩頭臉上。
我死死地低著頭,跟著流離的百姓一同往城門處走。
突然,馬匹在我身邊停下,有人高喝道“你,給我站住!”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馬鞭破空的聲音響起。
“說你呢,你聽不見啊?把頭抬起來!”
我隻好站住腳。
隻聽那人轉過頭問“你看看吧。”
“這真的是明昭公主,我不會看錯的。”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說話的人。
鴻臚寺使臣在泱國的軍隊中端坐。
我心下一片寒涼。
立刻便有人按住我。
絕不能就這樣妥協。
我立刻掙紮起來“大人,民女哪裏是什麼公主啊?大人明鑒!”
為首的那人跳下馬。
他的裝束不似那些兵將,滿地血腥中,他穿著富貴的玄色裘衣。
寒冬臘月裏,他的臉被凍得微微發紅。
但是劍眉星目,棱角分明。
我警惕地瞪著他,他也不惱。
捏著我的衣袖道“這是蜀錦,千金一匹,蜀錦的衣服豈是尋常百姓家裏可以穿的?”
身邊的人聽到這話,作勢想要上來押我。
他伸手阻止,兩根手指挑起我的臉。
“明昭”
他就這樣輕聲念著我的封號。
我的身體微微戰栗。
明昭。
慰我以好音,期我以明昭。
我的封號,是寓大楚前路明朗,昭如日月之意。
如今看來,竟是如此諷刺。
他把我抱上馬。
他帶著我,帶著泱國的軍隊。
直抵皇宮。
我看著他在我的家裏四處征伐。
除了咬牙記住今日發生的一切,記住今日的痛楚。
我什麼都做不了。
當時的我不知道。
這種令人作嘔的羞辱,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