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轉醒後,已是入宮的第二天。
侍女雲若服侍我喝藥。
一口又一口,苦得我舌尖發麻,仍遮不住心頭傳來的陣陣悲苦。
“娘娘,西皇後求見!”
“宣。”
一道迤邐的倩影,綽綽約約向我盈盈一拜。
“姐姐,都怪妹妹粗心大意,昨晚竟然讓姐姐等了那麼久。”她的眼中淚光點點,似有無限的委屈。
“昨晚,我本想和姐姐商量如何縮減宮用,沒想到陛下突然到訪,我原以為,陛下會來景陽宮呢。”她一臉歉意,但口中的話卻像冰刀,一把一把,直插.我的心頭最深處。
她絕對是故意的。
“無妨。妹妹與陛下伉儷情深,可共白頭。我心甚慰。”又是一口腥甜盈在胸間。我強裝大度地衝著她點了點頭。
她聽了話,喜悅掛在眼裏眉梢。
“姐姐身體不好,我來服侍姐姐喝藥吧。”她擺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態。
“這怎麼能行,未央身子嬌弱,喂藥這種粗活,還是讓宮人來吧!”皇帝高大的身影迎麵而來,眼中黑光閃過,劍眉入鬢,不怒自威。
再不複從前的溫文如玉,溫柔繾綣。
我知道,他是在怪我使喚他的心上人。
“不用了,妹妹,這些事讓下人去做就行了。妹妹貴為皇後,身份貴重,豈能做這些小事。”
“多謝姐姐體諒。”她衝著我和皇帝甜甜一笑。
“未央,朕記得你曾說過你想要一件珍珠衫,兩廣總督貢奉了一件,你快去試試合不合身。”皇帝一臉關切。
“謝謝陛下。”她衝著皇帝盈盈一拜,纖纖細腰,不堪一握,讓人升起一股憐惜。
“姐姐喜歡珍珠衫嗎?如果喜歡,我願讓與姐姐。”她的嘴角漾起一絲得意的微笑,在與皇帝視線相對時立馬又變成了一臉真誠。
“不用了,未央。皇後素來不喜歡珍珠。”未等我作答,皇帝已經替我回絕。
他明明知道,我年少時最愛珍珠衫......
當年,也曾青春爛漫,剛與薛郎成親不久,我與他行坐不離,夢魂為伴,恩愛異常。
尤其喜歡在他閑暇時,拉著薛郎在茶舍流連,聽說書人講故事。
最讓我百聽不厭的就是《蔣興哥重會珍珠衫》,我對說書人口中珍珠衫充滿了好奇,很想知道珍珠衫是否真的能讓人夏日生涼。
就連薛郎也曾說:“珍珠衫夏日生涼,幺娘最怕熱,穿著正合時宜。他日我若有財力,必為你尋來。”
又調侃我說:“我的幺娘,膚色皎潔,容貌嬌美,堪比日月。若有一日,穿上了珍珠衫,定然能將珍珠的光華比下去......”
我在他的甜言蜜語中,一臉嬌羞,亂了心神。
誓言如在昨日,而今,他已有了江山,卻將我曾心心念念的珍珠衫贈予了旁人。
西皇後歡歡喜喜地退下了,諾大的宮殿裏,隻餘我們二人。
我緊緊地蜷在被子裏,麵對我的薛郎,我總有千言萬語,可麵對皇帝,我卻說不出隻言片語。
“幺娘,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問我嗎?”
他突然換了稱呼,我與他恍似依舊是少年夫妻。
我想問,你為何撇下我讓我苦守十八年。
我想問,你為什麼從一介平民百姓、普通兵士驀然變成了西涼國駙馬,又變成了大唐的皇帝。
我想問,你可否還記得大紅帳前,你對我許下的承諾:“我是你永遠的、唯一的妻。”
我想問,你是否還記得你曾允諾我的珍珠衫......
話到嘴邊,想起昨晚他在床帳裏對未央說的話:“長樂未央......”
我垂下眼眸,搖了搖頭,假裝困倦。
皇帝輕輕地歎了口氣,“幺娘,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苦心。”
他溫柔地替我掖了掖被褥,吻了吻我的額頭,又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景陽宮。
那溫柔繾綣、那戀戀不舍,仿似還是當年的少年郎。
我的眼角留下一行淚水:“薛郎,你可知,我高興你還活著,又情願你戰死沙場。”
珍珠衫是前朝遺物,相傳粒粒珍珠皆是鮫人淚珠所化,夏日生涼,冬日生溫。
西皇後非常喜歡,日日穿在身上,除非就寢才肯脫下。
還有人傳,西皇後曾經穿著它和皇帝一起,在閨房裏行周公之禮。
就連皇帝也稱讚她,容貌熠熠,光彩照人,比珍珠還要奪目。
一時間,西皇後風頭無兩。
皇帝對未央公主的情誼就連西涼國國王也十分滿意。
他們隻有未央這一個女兒,能得皇帝如此深情相待,也不算辜負他們的心意。
畢竟百年後,西涼國都是未央公主的陪嫁。
更有無數未婚女子在神佛麵前許下誓言,期待上天能給他們一個像皇帝這樣豐神俊朗又重情重義的男子做夫婿。
西涼國更是在不久後就遞來奏折,願永遠歸附大唐,永結秦晉之好。
當侍女雲諾一點一滴地把消息傳給我時,我隻覺得遍體生寒。
皇帝對西皇後情深義重,那我呢?
我又是什麼呢?
我是他成全自己美名的一個象征嗎?
若有一日,西涼國歸順了大唐,皇帝權傾天下,掃平列國。
可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恐懼、憂鬱和憤恨像階前的雨一樣滴滴答答下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