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便明白了,蕭玄欽對我,應當是沒有男女之情的。他雖留了我兩年,但我之於他,就像書房裏擺著的一方墨硯,練武場上的兵器架子一般,算不上要緊。
我於他,自始至終隻是個“旁人”。哪怕我陪他雨夜撐過傘,陪他查過案,酩酊大醉後在湖上泛過舟,寥廓無人處並肩望過整夜星雲。哪怕刀槍劍影中他護過我,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牽過我的手。
我還以為,他對我,會有一點動心。
既然蕭玄欽無意,我也想有骨氣一點,就此作罷。
——但我沒做到。
我也記不清是為何,隻記得新衣做好的那日,我稱病沒去溫家。
石榴紅的蜀錦,裁成衣裙,很襯人氣色。
我穿著那身新衣裳,跑到了蕭玄欽麵前,上氣不接下氣地問他:“好看麼?”
他難得笑了笑,隻說了句:“果然合適。”
他沒問我為何沒去溫府,我也沒再提此事。隻是回府後,被父親責罰了一頓。
我以為能這樣維係住我同蕭玄欽之間微妙的聯係,也還算不錯。畢竟我也不急著嫁人。
直到溫四也瞧上了蕭玄欽。
其實何止溫四,蕭玄欽無論是學識武藝,還是相貌、出身,皆是一等一的好,京中適齡的女子念著蕭玄欽的無數,隻是像我這般行事大膽的少有罷了。
畢竟他那樣冷清又拒人千裏的性子,能耐得住的,也少有。
溫四的兄長也在軍中任職,她便借著兄長之便,頻頻約見蕭玄欽。
我以為蕭玄欽會拒絕,可他沒有。
兩人愈走愈近,那年中秋,本是我央著蕭玄欽陪我去河邊賞月,可不知怎的,溫四也來了。
我聽見她故作驚訝地問蕭玄欽,我怎麼會在這兒。
好沒道理,分明就是我先來的,她倒是反客為主。
我還沒問她怎麼來得這麼巧呢。
我本打算去牽蕭玄欽的手,反問回去——臨到頭又心虛一般,隻輕輕扯住了他的衣袖。
那年中秋還不算太冷,他著單衣,衣料泛著涼意。我沒敢太用力,那袍袖輕易便從我指間滑落,隻聽見他淡淡說了一句:“長輩所托。”
長輩所托,言下之意便是若非兩家交情,他不會如此放任我。
我怔了一下,抬眼望向他。
可他沒看我,仍繼續往前走著——隻有溫四噙著笑睨了我一眼。
她極為自然地跟著他的步子,我便被擠到了後麵。
他們兩個並肩走在我前麵,迎著如水月色,美得像一幅畫。
而我,在那畫卷之外。
我這才發覺,原來我用了兩年才走到蕭玄欽身邊那麼近,其實也有人隻用兩個月便足矣。
我跟在蕭玄欽身後十步遠,安靜看著他。他們說笑了一路,多是蕭玄欽引著話頭,溫四紅著臉,隻時不時地應上幾句。
蕭玄欽身量比溫四高出許多,溫四輕聲細語說話時,他便會低頭,溫柔注視著她。
他望著我時從不曾是這樣的目光。我們走在一起,永遠是我在說個不停,他隻默然聽著——其實他多半是在思索旁的事情,有時甚至叫人疑心他到底有沒有在聽。
也不僅是對我,他對任何人,都不曾這般溫柔過。
大概溫四才是對他而言特殊的那個人。
我停下步子,示意隨行的仆從噤聲,看著他們漸行漸遠。
蕭玄欽一次都沒有回頭。
我望著倒映在水中的滿月,長長呼出一口氣,轉身回去了。
興許是那段日子傷心太過,這中間許多事情我現在已經記不得了,隻依稀能拚湊出一個大概的輪廓。
再後來,蕭家流放,蕭玄欽起兵那些我更記不清了,想來也沒什麼好記的——自古以來朝代更迭無不是血流成河。
我的記憶,是從為蕭玄欽擋箭重傷後那段時日清晰起來的。
但既然那個上元夜我陪在他身側,換句話說,既然蕭玄欽在登基後立刻便迎我入了宮,百般愛重,那麼想必他在這之前,便對我動了情。
為什麼?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突然愛我的?
“晚晚?”蕭玄欽抵住我額頭,“你還沒答應我。”
他加重了語氣,“做皇後罷,做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