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長淵

1、

大軍圍城的那一日，皇兄將我綁上了城牆，命人大喊：“葉長淵，你的妻子在此，若你再不退兵，我就將她殺了。”

我被他一路扯來，鬢發淩亂，應當是很狼狽的。

但不知為何，這種時候，我居然笑出聲來。

皇兄啊皇兄，不愧是草包腦袋。

十萬大軍壓境，都等著攻破繁華的都城，換一場滔天富貴，哪怕葉長淵是三軍統帥，也不能違逆將士之心。

別說是素無感情的發妻了，就算換了他的老娘在，今天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

大庭廣眾之下，拿我威脅葉長淵，隻會暴露了他這個太子又蠢又毒，不恤手足。

皇兄見我神情，又急又氣，剛要一巴掌扇來，卻聽見下麵有人高喊：“昏君無道，滅我楚地；昭陽公主無德，欺我主君。”

“如此無道無德之人，豈敢厚顏自稱主君之妻？”

“我們未來的主母，可是當世大儒之女，自幼飽讀詩書，知書達理，才堪配我們天人一般的主君。”

我的笑容就這麼僵在了臉上，怔怔地看著帥旗的方向。

葉長淵已然彎弓，搭箭。

皇兄知他箭法如神，一把將我扯過來當擋箭牌，並掐著我的脖子，再喊：“葉長淵，你若再不退兵，我就讓全天下人知道，你那未婚妻，不過是一個奴——”

話未說完，箭矢如同雷霆。

穿過了我的肩膀，正中皇兄的心口。

皇兄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我下意識抱緊了一母同胞的兄長，不想讓他倒下，卻發現他已經漸漸停止了呼吸。

他的血濺到了我的臉上。

熱的。

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我的淚。

下一刻，戰鼓如鳴。

攻城了。

2、

我出生於大年初一，又是皇後之女，父皇大喜，認為我是他的福星，封號昭陽。

因為這份受寵，令母後的皇後之位更加穩固；又因為公主沒有繼承權，無法與太子皇兄競爭，皇兄也對我寵愛有加。

我就在這份萬千寵愛中長大，卻逐漸意識到，我的親人都是人渣。

父皇篤信道教，渴望長生不老，花費巨資求仙問道，宮中養著上千方士，成天煉丹，烏煙瘴氣；

母後麵甜心苦，一旦宮中妃嬪有孕，便會莫名流產、失寵，還以修仙之名，蠱惑父皇去糟蹋童男童女，免得妙齡妃嬪生出皇子，與皇兄爭位置。

皇兄脾氣暴躁，驕橫無比，對待群臣猶如奴仆，動輒鞭打，妃妾、太監，打死無數。

我的名聲自然也不會好聽。

小小年紀就風流無比，向父皇要美人，與皇兄搶美人，母後要罰的美人，也被我收了很多到府裏，昭陽公主府就是個大魔窟。

我也從不辯解。

哪怕我從來沒碰過他們一根手指頭，都是為了救他們。

我十二歲那年，楚國送來的和親公主不堪父皇折辱，以金釵刺殺父皇，事敗之後被淩遲處死，尚不能解父皇之恨，從而發兵攻打楚國，將楚王與後妃、王子公主、宗室貴族等，統統擄來，男的為奴，女的為妾。

獻俘那日，我隨親人出席，瞧見了楚國太子葉長淵。

仙姿玉骨，清冷孤絕，猶如高天明月，令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瞧見父皇母後，還有皇兄的目光都亮了起來，意識到這名少年可能受到的折辱，我當即站了起來，二話不說，指向葉長淵：“竟有如此美人！請父皇將他賜給兒臣做駙馬！”

父皇猶豫了一下，備受父皇信賴的國師忽然開口：“陛下，大喜啊！”

旋即，國師附耳過去，低聲對父皇說了什麼。

父皇點了點頭，故作慈祥笑道：“準了，待昭陽及笄，你們就完婚。”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國師說，哪怕大軍踏平楚地，卻無法收服楚人之心，就此吞下的楚國氣運，也不利於父皇修行。

不如讓我與葉長淵生個兒子，冊封為楚王，以撫楚人之心。

再誅盡楚國王室，將楚國氣運悉數歸在這個孩子上，最後將這個孩童血祭。

因為是親外孫，血脈聯係，可順理成章增強父皇氣運，令他更加靠近成仙。

3、

葉長淵就這麼住進了公主府。

我強迫他必須和我同食同寢，一刻不能分離。

外界笑我小小年紀就如此風流，唯有我心裏清楚，他隻有在我身邊，才能保證安全，因為我的親人們尚且我顧忌我幾分。

否則，皇兄或者母後隨意派人，便可將他擄走，肆意欺淩。

可他或許是憂慮親人，不久便病了。

怕母後以此為借口，強行讓他搬離我身邊，我隻能假裝和他終日在床榻廝混，須臾不離，實則默默為他掩飾。

因為此事絕密，不能為外人所知，我又笨手笨腳，不會照顧人，隻能用體溫去溫暖他，餘下的活計，就是我的心腹侍女碧水來做。

碧水長我幾歲，最是溫柔細心，勤勉謹慎，就像我半個姐姐，是我唯一信賴的人。

後來想想，或許是從那時起，他和碧水之間就產生了暗暗的情愫。

可歎我年歲太小，竟懵懂不知，隻是望著清冷的月光祈禱，讓這個如同月亮一樣皎潔的人活下來，我想與他白頭到老。

4、

十八歲那年，我父親無法忍受我還沒懷孕，將我招進宮裏，傾吐他的成仙大計。

我看著日益瘋狂的父親，實在不敢說自己和葉長淵成親三年，仍尚無肌膚之親。

知曉一旦孩子出生就是葉長淵的死期，我猶豫許久，以遊獵之名，帶他來到城外別莊，屏退院中所有人，然後說：“書房有條密道，你走吧！不要回來。”

葉長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為了給他爭取逃亡時間，我在書房枯坐到深夜，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了“嘎吱”的聲音。

密道再次開啟。

難道葉長淵回來了？

我心中又驚又喜，又有些無措，踟躕著究竟是裝睡，等他反應，還是怎麼做，就聽見碧水驚呼：“公子？”

“跟我走。”我聽見葉長淵的聲音，是我從未見過的赤忱，“一旦我逃亡的消息傳出，昭陽不會有事，你必定會被皇帝活活打死！”

碧水“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得公子冒險折返，奴婢死也值了！公子切不可為奴婢涉險，請速速離去。”

“你們誰都別想走！”

不等我高聲喚人，葉長淵一個箭步衝了上來，抓住我的頭發，狠狠把我的頭磕到了桌上！

一下，兩下，三下......

我的眼睛已經模糊，瞧不清他的表情。

模糊之間，就聽見碧水驚慌失措地聲音：“公主對奴婢恩重如山，請公子開恩，饒了公主一命吧！”

“你不是奴婢，我會以天下為聘，讓你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我聽見葉長淵這麼說，“我也不會殺她，有人定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