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的父親大概不知,我娘那晚是可以阻止事情發生的。可她到底是愛慕父親,那樣一個風姿特秀白麵儒冠的人,
她將錯就錯容自己放縱了一回,事後她深知對不起大夫人,等待著大夫人處置她,賣了她或者打死她,她都認了!
可我娘等來的卻是大夫人要將她抬成妾,後來知道她有了身孕更是百般照扶。
大夫人越是善待她,我娘心中的愧疚便越深,她越來越無法接受自己。
索性就開始撒潑耍橫,在院子裏圈雞養鴨,待她將一盆子雞屎扣在我祖母的頭上時,她知道可以離開了。
就這樣,我娘把我帶去了鮮柳巷。
如今,她把能賣的都賣了,托人給我捎來了二十兩銀子,便去尋父親與大夫人去了。
母親跟去也好,父親的原籍是莫州,大旱幾年早已是貧困交迫之地。都說窮鄉僻壤出刁民,以父親和大夫人的儒性,怕是手裏有吃的也會被搶光的。
嫡姐聞訊突然腹疼不止,似乎要早產了!
我來不及多想,囑咐春秀照顧好她,忙跑去請崔先生,以往都是崔先生來府上為嫡姐診脈。
顧不得夜寒路滑腳底打趔趄,很快便到了崔先生的醫館,卻被告知他回鄉祭祖了。
不敢耽擱半刻,我又尋到妙春堂,坐堂先生正在落地障後方與人包紮,我直接繞過地障求先生趕緊去瞧瞧嫡姐。
“你這丫頭,怎如此沒有規矩!”
我見診塌上一男子趴伏著,除了背部交錯著許多略帶灰亮色的疤痕,還有兩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邊緣破損不堪,露出鮮紅色的肉,周圍皮膚紫紅浮腫,顯然已經感染了,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別愣著了,來幫忙!”先生頭也不抬的招呼我。
許是天色已晚,醫館的小廝也不在,我忙去幫他扯麻布疊裹簾。
燒熱的柳葉刀剜去傷口上的腐肉,那男子強忍疼痛,扶著地榻的指節用力到發白。
見他額前和臂膀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我忙抽出帕子幫他拭去,腐肉去除,血液滲出一片淋漓的紅。
麻布敷上藥貼在傷口上,他徐徐從榻上坐起,我將裹簾由他身後繞了兩圈再係好。
抬眸卻見他勃然英姿,鳳目生威,在眉骨處,一道橫斷的疤痕,又添了幾分冷峻。
他扯過一旁黑色內裏長衫,見我立在麵前,便背過健碩的身子穿上。
我亦趕緊退出地障,剛才隻當他是病人,竟一時忘記男女有別。
身後聽他對先生道:“我已無大礙,先生可隨這位姑娘前去,想來她家中之人情況危急!”
我隔著地障連連道謝。
出了醫館,先生交於我一個黑色雲紋氅衣:“先生,這可使不得!”
“披上吧,是裏麵那位公子讓我給你的,他見你衣著單薄,如此來回折騰,怕是風寒要找上人了!”
我這才想起,收拾老宅出了一身汗,褪去外襖後又一路跑至醫館,現在身上汗液退去,渾身倍感寒氣襲人,說話竟也有些打哆嗦。
本是不該受人如此貴重之物,可眼下我若倒下了,嫡姐可怎麼辦!
我披上氅衣,連忙帶著先生回到老宅。
嫡姐身子虛,生產頗費了些功夫。孩子下來後她又失了許多血,幸虧先生在,若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先生說早產的孩子底子弱,要精心養護才行。
我又勞煩先生給伯娘診了脈,舊疾加重咳的厲害,先生開了藥方,囑咐伯娘要安心靜養,切不可思慮過重。
我隨先生去抓了藥,本想把氅衣還給那位公子,可他已經走了。
將氅衣收納疊好,卻在袖緣處看到一個“謝”字,我心一震,謝氏在京謀事的不多,倘若是那個謝奕,他父親因林家受辱,心底反倒生出了種負疚感。
老宅裏,伯娘有了孫子,也寬慰了許多。她還給孩子取了名字,泰平,希望一切都能回歸太平。
大家圍著一個新生命,仿佛在大廈已傾的殘垣斷壁中尋得了一個無價之寶。
伯娘紅著眼眶,摸著小泰平糯糯的臉蛋,似是犯了天大的錯誤:“都怪我無用,眼瞅著林家就這麼......就這麼倒下了,我竟一點法子都沒有!”
也許是顧忌月子裏的嫡姐,又轉言道:“好在咱們有了泰平,日子也有了盼頭。”
都睡下時,已是後半夜,我守著嫡姐,許久不住人的房子格外寒人。
就算生了火盆,呼嘯的北風還是透過年久的窗子將涼氣送了進來。
孩子不比大人,眼下天是越來越冷了,窗子還得趕緊重新修整才行。
第二日,我本想將剩下的十幾兩銀子交給伯娘打理,她卻推辭不要:“我這身子越發使不上勁,又不想二姨娘也不顧一切的走了!這兩日我見你行事穩妥,有主見。伯娘厚著臉皮說句不負責任的話,眼下,芷若她們母子倆還得靠你了。”
芷若是我嫡姐的名字。
我細心安撫她:“伯娘且放寬心,莫說姐姐母子我得顧好了,就是咱們這個家我也要顧好它。人生在世,誰能不遇到個三災六病的,但保不準事情就有轉機了呢?隻要咱們都好好地活著,總有能相聚的那一天,伯娘,您說是不?”
伯娘聽我這麼一說,淚沁的眸中閃過一絲光亮,握住我的手捂在胸口:“安笙,好孩子,好孩子,伯娘當真沒有看錯你!”
這個時候,定心丸便是良藥,若是個個憂慮成疾,勁可不就使錯了地方。
嫡姐不用我過多勸解,我能悟得的道理,都是她教的。
人心穩了,我也能安心做事了。
趁著來福修繕窗戶的空隙,我拉了些土坯和石塊來,將所有的床挪開,打算砌成炕。
取暖的木炭用價高,手裏的銀子怕是撐不了幾日。
來福向來在這方便頗有天賦,兩三日便砌出了幾個講究的火炕來,再晾上個三五日便能用了。
春秀從嫡姐房中出來,有些麵露難色:“少夫人奶水少,孩子吃得勤又吃不飽,這樣熬下去她們母子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得吃些營養的湯水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