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替身

7、

裴子煜坐鎮都護府時開鑿了這些石窟，後來成了我的靈魂避難所。附岩而建百丈高木構梨紅色遮簷，簷角係鈴，微風一吹，我就以為是裴郎回來了。

靈武說裴將軍的本意是供養佛祖，修功德、祈福祉，隻允許畫裴氏親眷。

他質問我：「你一條魚，有何功德？有何位份？」

我才知道那畫上的人，要麼是吐蕃、回鶻、黨項、蒙古等族的王公貴胄，要麼是漢族藩鎮一方的節度使、刺史、高級官員和地方豪族富紳......

和他們比起來，我什麼也算不上，我甚至連人都不算。

裴子煜一臉寵溺：「我收你為徒兒，賜名裴嬌窈。從此師出有名，你愛在哪兒作畫便在哪兒作畫。」

「師父！」我開心地撲進他懷裏，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靈武快要氣暈過去。

裴郎嬌慣我，靈武是要吃醋的，他搬出我的過往，說我是敵國送來誘惑將軍的，將軍莫要輕信。

我十六歲那年發高燒，裴郎親自去祁連雪山為我掏野狼王的心肝，他負傷而歸，卻說都是心甘情願。

我給他換藥時，將新長出來的護心鱗，種了一瓣在他身上。

他沒發覺。

從此我再也不怕他離開我，夫妻同心，遇到危險時我會第一個衝過去保護他。

8、

裴子淮去了洞窟。

他從袖中拿出一盞精致的小玉盒，裏麵放著窈娘的屍骨。他知道我生前最喜歡這裏，忍著惡臭，想把我供奉在佛龕上。

可他卻終於看見了我畫的那些壁畫。

小玉盒摔碎在地上。

「將軍。」副使也看見了我的拙作，他甚至湊近了看底下歪歪扭扭的字跡。

裴嬌窈攜夫裴子煜，供奉西王母娘娘，祈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裴子淮好像受了天大的刺激，他衝出來，扶著木欄杆，臉色慘白，流了一腦門的汗。

嗚咽的風吹得簷角鈴鐺狂響，好像在催促他們離開一樣。

他吃力地抓著副使的衣領子：「你說，窈娘和我兄長到底是什麼關係？」

副使咽了咽唾沫，渾身抖得跟篩糠一樣，他生怕說錯一個字，惹了主子不高興，掉腦袋。誰都知道，裴氏二公子是打小就被寵壞了的，人人都讓著他，護著他，愛著他，事事以他為先，考慮他的周全，導致他極度膨脹的內心。

我跟在他身邊三年，摸透了一些規律。

他這個人，總覺得一切都是應該的，一旦事物超出他的認知，他就會發瘋。

「聽......聽人說，窈娘一直在裴大將軍的嗬護下長大。唉，屬下養的狗，相處了些時日，都很有感情，更別說是人了。」

「就像裴將軍出征那天，老夫人哭紅了眼睛，千萬般不舍一樣。祖孫感情至深，全府上下都哭成一片呢。」

副使用力解釋著。

我搖了搖頭。

我的來曆......他怎麼不可能不調查呢。

就算整個戰營的人都死了，靈武寫家書時也向姐姐靈兮提起過我。

他說回鶻小國進貢了許多美姬珍品，少將軍不近美色，卻對我喜愛得不得了。

他說少將軍把我當成親閨女一樣養在身邊。

他說我自幼喪母，是喝狼血長大的，我高燒時，少將軍冒險去雪山放狼王的血，負了傷，卻一臉高興地剝了狼王的皮毛為我禦寒。

他說少將軍夢見與我離散，整夜夢魘，便親手做了華盛係在我額上，也不嫌醜。

寥寥幾筆，便是少將軍對我的偏愛書寫淋漓盡致。

他還說，將軍為我取了名字，賜姓裴，便是進了裴氏宗祠，將來無論娶誰為妻，是要一直養在膝下的。

賜裴姓。

我從未告訴裴子淮，我姓什麼。

我不再是他的窈娘了。

我叫裴嬌窈。

裴子煜才是我一直愛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