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願再忍

「沈瑤！你在做什麼？」

在我餓得不行，企圖溜進廚房拿一塊糕點充饑時，劉嬤嬤一把打在我的手上。

「你到底懂不懂規矩？夫人不是說了，這是留給淮初少爺的？」

她嫌惡地瞪我一眼，將整盤糕點端走，一邊嘟嘟囔囔。

「少爺可金貴得很，氣運要是被你奪走可怎麼辦？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難怪老爺夫人都不喜歡你。」

「喏，這才是你吃的。」

不過好在，她總算端來一盆饅頭饃片。

這一般是下人吃的，許是時間放久了，也隱隱約約聞出些酸臭味。

可我卻管不得了，趕緊接過塞進嘴裏。

幾口饅頭下肚，我才終於緩過來些。

「吃完了就走吧！老爺夫人都不想看見你，你可別犯了忌諱！」

劉嬤嬤冷笑著，將我趕出廚房，神情嫌惡地仿佛我是一顆老鼠屎，還會壞了一鍋湯的那種。

可我卻習慣了，直到在路上看見幾位散學歸來的少年，心頭才生出些豔羨。

我能聽到他們吟誦著些詩詞，他們神采飛揚，可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為首的少年眉疏目朗，俊朗的麵容上掛著慵懶的笑意，隻有眉骨上有一塊淡淡的青黑色胎記，略微掩蓋了一絲俊逸。

剛剛還豪橫的劉嬤嬤正邁著小碎步迎上去，噓寒問暖地遞上糕點茶水。

他就是沈淮初，我名義上的哥哥。

我曾不止一次偷偷見過他，可他卻從未認識過我。

「這是誰？」

少年裏，有一人好奇的問。

沈淮初也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劉嬤嬤急忙遙遙地朝我招手讓我走。

「少爺，她是偏院的仆子，別看她了，小心汙了你們的眼睛。」

「怪不得，這麼寒摻的小丫頭，下次可別讓她偷跑出來了，丟人現眼。」

沈淮初拿著一顆石子朝我扔過來，尖銳的邊緣劃過我的右臉，我一摸，一片血跡。

他們卻笑得前仰後合，開心恣意。

我幾乎是一瞬間就起了報複的心思，觸及劉嬤嬤陰狠的眼光，我卻咬了咬牙，轉身跑開。

飛跑向偏院，酸澀的情緒越漲越多，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張媽正在刺繡，見我急急忙忙地回來，傻乎乎地咧開嘴笑。

「你回來了？」

她是個癡傻的，完全看不懂我此刻的低落。

我悶悶地將拿來的饅頭遞給她，見她小心翼翼地掰開，將最大的一塊遞給我。

「來，你吃！」

她笑得眼睛微微眯起，不停地朝我努嘴。

看著那塊已經快要搜掉的饅頭，我眼睛驀然酸脹起來。

我再也忍不住，當即就號啕大哭起來。

「小瑤，你哭什麼？！」

「小瑤，你不要哭了，你要什麼，娘給你拿來！」

她頓時急了，手忙腳亂地來哄我。

我看著她布滿皺紋的臉，驀然想到從前。

我爹是當朝刑部尚書，我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哥是最瀟灑恣意的嫡長子，可我卻連一個最低等的灑水丫頭都不如。

曾經我小時候聽人說過的。

我和哥哥一母同胞，本是人人都想要的龍鳳胎，卻因哥哥是王侯將相的氣運，我成了最不被人期待的妹妹。

他們都說，沈淮初眉上的青黑是胎裏我造成的，已經影響了他的氣運。

為了保住沈淮初的運氣，自我有記憶起，我便連丫鬟都不如，被遷到偏院去，基本未見過他。

張媽是我最親近的人，在我小時候，她是不傻的。

她從小就教我習字，書法，也偷偷在書房裏偷過書給我讀。

她時常撫著我的頭發，說：「小瑤，你真聰明。」

「如果櫻兒能長大，有你這般聰明就好了。」

她的語氣很輕很淡，望向我的眼睛裏總是淚光盈盈的。

我知道，她是在想她那個早逝的孩子。

聽說是我爹強占她的身子，強迫她生下的，卻在她生下後對她們母女不管不顧，導致孩子高熱死在了張媽懷裏。

那時候我就偷偷的想，我以後一定要讀很多書，不為別的，隻為張媽高興。

可是，她偷書的事被發現了。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親眼看見她在眾人麵前磕的頭破血流。

「夫人，老爺，奴婢隻想對小姐好，隻想教她些有用的才學而已，什麼旁的話奴婢一概都沒說！」

「你們懲罰奴婢可以，可千萬要給小姐一個學習的機會啊！」

「她是你們的親生骨肉，沈家的嫡女啊！」

可她的央求什麼也沒換來。

那晚她渾身發著高熱，我怕的要死，第一次跪在我爹麵前哀求他為張媽請來大夫，哪怕隻開一副藥也好。

可他們沒有。

第二日，張媽就癡了。

「小瑤，不哭了，娘給你好吃的！」

思緒回籠，我看著麵前擠出笑意的張媽，心底一片酸軟。

當然，也有憤恨。

我輕輕點頭，吃下含著酸味的饅頭，笑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

張媽，我忍了這麼久。

不想忍了，怎麼辦？

「你就是沈瑤？我名義上的妹妹，你怎麼長這個樣子？」

周末的時候，偏院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沈淮初雙手抱於胸前，滿眼不屑地打量著我，看似俊逸的皮囊下惡意滿滿。

「我一直聽說我有個妹妹，原來就是你！」

「你可知，我眉上的這胎記就是你搞的鬼！」

見我站著不動，他上前狠狠推搡了我一把。

「我的命格絕世無雙，就是你給我添了敗筆！若不是這胎記，我早就大展拳腳了！」

「爹娘竟一直瞞著我，還將你藏在偏院！真是可笑！」

他惡狠狠地朝我笑。

我問。

「所以呢，哥哥？你要興師問罪嗎？」

他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般，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接著眼神狠戾。

「你一個倒黴鬼，哪裏來的膽子和我這麼說話？！」

「淵臨大師，請務必給我好好教訓她！」

我這才看向站在他身側一直未動的卜師。

他的一雙眼眸色很淡，宛如遠山青黛，隻看了我一眼，就似掀起了滔天巨浪。

「沈公子，這......恐怕不妥。」

「她的命格犯煞，若招惹了她，怕是會厄運纏身！」

沈淮初卻勾起唇角：「是嗎？一個倒黴鬼而已，我的命格還壓不住她？」

「她嘴這麼硬，理應放點東西進去軟軟。」

說著，他嗤笑一聲，上前緊緊捏住我的下頷，抓起一把土就想塞到我嘴裏。

「我這好妹妹不是經常吃不了飯嗎？就地取材會不會？下次吃不起飯就別去正院了，喏，這不就是現成的？」

「這泥土滋養萬物，我的好妹妹，你可千萬別浪費了！」

他的手越捏越緊，我幾乎能聽到牙齒咯吱咯吱的聲音。

塵土順著風飄進我嘴裏，接著是他狠狠灌進來的一大捧土。

幹澀的土粘在我的口腔，我幾乎瞬間就泛起了嘔意，他卻狠狠捂住我的嘴，笑道。

「好妹妹，你和我求饒，我就放過你，好不好？」

「你要承認自己就是個掃把星，我的命就是粘上你才不好的，你願意真心實意說這些，我就放過你。」

我憋的眼裏都泛出淚花，可我不想低頭，隻倔強地瞪著他。

可下一秒，他的眼神飄到我身後，似乎被什麼東西吸引了。

不，不能！

我幾乎是一瞬間彎下了脊梁，拚命點頭示意他，可是晚了。

「你們在做什麼？！一群壞孩子，不許欺負我們家小瑤！」

張媽故作凶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一個掃把被她揮舞地生風，一下打到沈淮初身上。

他勾起了個笑意，緩緩放開了手。

我禁不住咳嗽，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艱難地開口。

「我求饒，哥哥，是我不好，我是個掃把星，我破壞了你的絕世命格......」

「都是我的錯......你放過她好不好，求你......」

他低眸看了我一眼，眼中滿是殘忍：「妹妹，你嘴太硬了，現在，晚了。」

張媽什麼都不知道，見他鬆開了我，也一把放下了掃帚，嘴裏嘟嘟囔囔地念叨著：「小瑤不怕，娘保護你，不許別人欺負你。」

「喏，給你好吃的。」

就在她要伸出手的一瞬，劍拔出鞘，寒光一閃，深深刺穿了她的身體。

她很茫然地看了眼胸口，手上卻依然顫顫巍巍地將饅頭遞到我身前，囁嚅道。

「小瑤......咱們......吃這個......」

我趴在地上，親眼看著她死不瞑目，手中死死攥著一個來之不易的饅頭。

「你個畜牲！」

我幾乎要瘋了，我一把衝到他身前想搶來刀，他卻一把將我的手掌釘在牆裏。

疼痛席卷了全身，我憤恨地看著他，他卻心情好極了。

「沈瑤，這是你自找的。」

「若不是你非要犯賤來正院，我一輩子可能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最好夾起尾巴做人，不然，我可以殺她，也能殺你。」

惡狠狠地留下這些話，他吹著口哨走了。

而我看著張媽的屍首，整整跪了一夜。

十五歲生辰，我就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