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之還小,你們一群長輩與他計較什麼?”弘德帝敲了敲桌麵,聲音威嚴,看向唐遷,眼中卻是換做一片柔和,“好了,退下吧。”
這小子雖然惡名在外,但他如此維護太子,那就該誇!
唐遷卻似乎沒聽明白,還是伸手道:“陛下,筆借我用用啊。”
弘文帝臉色一沉,自己在給他台階下,這小子還這麼不識好歹。
下方一個眼神銳利的老者沉聲道:“牧之下來,不得失禮!”
唐遷頓時有點扭捏起來,因為這個老者正是兵部尚書方儉,也就是自家嫂子方妤的爹。
他老老實實回身一禮:“方伯伯。”
然後......他又回頭看向弘德帝,不緊不慢地說道:“陛下,其實水患真有法可治,太子也是知道的,隻是諸位長輩在此,他有些緊張,未曾說明白,所以還是由臣來補充吧。”
弘德帝皺起眉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來補充?不緊張?”
“臣臉皮厚。”唐遷理直氣壯的說道,然後告了個罪,竟直接拿過桌上的筆,在紙上畫了個圈。
“這是太湖,若要治水患,隻六字足矣——修圍、浚河、置閘。”
康永壽嗤笑一聲:“修圍浚河也就罷了,水災之下還要置閘?笑話!”
弘德帝卻是眉頭愈發皺緊,看著紙上那個圈:“說下去。”
唐遷不理康永壽的嘲諷,說道:“這六字如三足鼎立,缺一不可,先將入海、入江的大的支流都挖深、拓寬、疏浚,這樣才能把低窪地區的洪水都排入大海或長江。”
他已經大致了解了這個世界的情況,說來很是新奇,大梁的曆史人文與他那個世界渾然無關,但是地理風物卻是幾乎相同,隻是名字上有些出入罷了。
而今天的議題是江南,他就想起前世看過的一本書,寫的是關於一代名臣範仲淹的事跡,巧的是其中就正好有他治理太湖水患的故事。
於是他在紙上繼續畫著,將太湖入江入海的幾條主要支流都大致畫了出來。
弘德帝的神色變得古怪了起來,看著他在紙上塗塗畫畫,不再作聲。
“而疏浚了這些支流後,在那些支流的入海、入江處設置水閘,隨時啟閉,遇到大旱,可以引水灌溉,遇到洪澇則可以宣泄洪水。”他在入江入海口處畫了兩道短杠,“哦對了,這樣同時還能有效規避海潮侵襲時的泥沙淤塞問題,可謂一舉三得。”
置閘,置閘!
這兩個字仿佛一點明星般,忽然閃過弘德帝的心中。
以往未曾想過閘口的事情,是因為從未有人想到過泥沙回流,導致河道淤塞的問題,而現在被唐遷一語點破,瞬間讓他恍然大悟。
“妙!妙啊!”弘德帝興奮地又拍桌了。
底下眾人無不愕然,想見了鬼一樣看著唐遷。
這個平日裏到處惹是生非的貨,今天是吃了什麼,居然能說出正經話了?
不對,這已經不是正經話那麼簡單,而是出了個實實在在的好主意啊。
尤其是太子蕭珩,唐遷是為了他的麵子出來硬剛這一班臣子的,如今一語驚動所有人,他也與有榮焉,無比激動。
這下康永壽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他聽懂了,也立刻明白了這六字真言的含義和巧妙。
可是他剛嘲諷過唐遷,結果被打了臉,心中很是不忿,於是再次冷笑道:“這六字倒是頗有道理,但是牧之賢侄,如此大的工程體量,所需民夫亦是眾多,那錢糧又該從何處而來呢?莫忘了,戶部沒錢。”
弘德帝的興奮戛然而止,眼神一黯。
是啊,堂堂大梁衰敗至此,連平個水患的錢都沒有,這是他這個皇帝的失職。
康永壽見狀愈發得意,傲然看著唐遷,想看他作何回答。
方儉的眼中升起怒意,盯著康永壽低聲道:“康大人,適可而止!”
康永壽隻作未聞。
“開玩笑呢吧,那可是江南啊,康大人還怕沒糧?”唐遷撇了撇嘴,不屑道,指著圖上所示尚未被水淹的地方說道,“糧食找他們要,不給的話也簡單,直接築壩,一起淹他娘的!”
方儉臉一沉:“不得妄語!”
唐遷吐了吐舌頭,說臟話習慣了。
弘德帝的眼中又一次出現了光芒,對啊,他是習慣好好說話,可不代表好說話,那些士族占著大把良田,不顧百姓死活,那還有什麼客氣的?
不講理?你們還能比我更不講理?
老子可是皇帝!
於是他拍板了:“好,那便如此決定!”
康永壽的臉皮更痛了,強撐著說道:“那......那工錢呢?總不能也找江南士族要吧?”
唐遷回頭,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什麼工錢?疏浚河道解的是他們自己的災,救的是他們自己的命,還要工錢?有了糧就可以管他們的飽,對於百姓來說就夠了!康大人,小侄這裏有個詞,叫做......”
他提筆在紙上寫下四個狗爬一樣的大字。
以工代賑!
唐遷語重心長地說道:“為民發粟,不如役民治災,陛下,百姓要的不是錢,他們要的是吃飽肚子,要活下去啊。”
滿堂寂靜,所有人目瞪口呆看著他,像是看一個怪物。
弘德帝的眼睛也直了,好半晌忽然不知道第幾次一拍桌子,大笑道:“好!好一個以工代賑!牧之啊牧之,朕竟是未曾想到你會有如此良策!”
“等等等等!”
唐遷急忙抬手止住,賠笑道,“陛下,這些都是太子殿下想到的,臣不是說了麼,他緊張,便由臣來代述了,其實沒我啥事哈。”
弘德帝的笑聲收起,笑容卻未退,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哦,朕倒是忘了,不錯,太子不錯,你也不錯!”
底下眾人這才仿佛從睡夢中驚醒,無不驚愕地看著唐遷。
他剛才那番治水的言論堪稱字字珠璣,還有那所謂的以工代賑,簡直是神來之筆。
尤其是康永壽,臉皮像是被抽了個輪轉風車大逼鬥,生疼。
這時弘德帝卻開口點名叫他了。
“康永壽,戶部既然沒錢沒糧,那江南災民的安置勞役與士族出糧出力的溝通便由你戶部去做,可有問題?”
“臣......遵旨!”康永壽喉嚨幹澀,隻能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