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又青心頭一緊,連忙別過頭,裝作一直在打量屋子。
屋裏點的是琉璃燈,擺著千裏江山的屏風,桌上擱著白玉花瓶,一應陳設擺件都是貴重之物,跟臨淵王府簡直相差無幾,倒像是臨淵王時常在這住似的。
片刻後。
何公公帶著一個小內侍進來,笑嗬嗬道:“蘇大夫先喝杯茶,壓壓驚。”
小內侍奉上新沏好的茶,和兩盤精致的糕點。
蘇又青想不通秦奪為什麼忽然把她弄過來。
她也沒什麼心思喝茶,隻是端著茶盞,用茶蓋輕輕撇著茶葉。
何公公是個人精,半是調侃半是安撫道:“這茶是老奴親手泡的,用的是今年最好的大紅袍,還拿銀針試過,絕對沒毒,蘇大夫放心喝。”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還能不喝嗎?
蘇又青低頭抿了一口。
茶是頂好的茶。
茶水熱而不燙,也正正好。
一口熱茶入喉,肺腑都熨帖,整個身子都跟著回暖。
她頷首道:“多謝何公公。”
“蘇大夫客氣了。”
何公公說著,把糕點擺在案幾上。
他從前都是喊‘宋夫人’,今日改口改得極其自然。
還滿臉歉意地說:“今日這事誤會大了,也怪我,主子派人去請蘇大夫的時候,我正好忙別的瑣事去了,也沒跟底下的人說清楚,請蘇大夫過來,自然跟請旁人是不一樣的......”
蘇又青想著這懸鏡司以後也不會再來,這種特殊對待的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合上了茶盞,風輕雲淡道:
“這事怎麼能怪何公公?那兩位也沒讓我缺胳膊少腿兒的,也就是打暈了綁起來而已,已然算是下手極輕了。”
全京城都知道,懸鏡司上門請人,跟黑白無常去索命勾魂是一個路子。
她如今還能好胳膊好腿兒地坐在這裏喝茶。
已然算命大。
何公公笑道:“蘇大夫不怪罪就好,等他們領完罰,就過來向蘇大夫賠禮賠罪。”
蘇又青婉拒道:“賠罪就不必了。”
何公公笑道:“蘇大夫心善,老奴在這裏替那兩個蠢材先行謝過了。”
“公公言重了。”
蘇又青說著,抬眸看向窗外,已經不見秦奪的人影。
不知道這一會子的功夫,人去了哪。
她心中忐忑不安,輕聲問道:“今夜也不是十五,臨淵王殿下連夜派人請我來,不知所為何事?”
何公公答非所問道:“算起來,殿下還是頭一次在十五之外的日子請蘇大夫過來。”
“是啊。”蘇又青心道:正因如此,才更可怕。
廊下有幾個小內侍搬著浴桶和整桶的熱水過來,在門外通稟了一聲,就進屋來,按照貴人沐浴的步驟一樣一樣準備上了。
往浴桶撒花瓣就算了,還專門在邊上點了熏香。
蘇又青越發覺得不妙,“這是?”
“主子吩咐的。”
何公公笑得滿臉皺紋跟開花似的,點到為止似的隻說了這麼一句。
眼神裏明晃晃就寫著:你懂的。
蘇又青不懂。
也不想懂。
先前每月十五,到臨淵王走一趟,泡在藥池子裏讓秦奪吸血,那是為了救命。
事前沐浴,事後也沐浴。
一泡一整夜,那都是沒法子的事。
而今夜這一出,著實離譜。
偏偏何公公還以為把話說得很明白了,還問她:
“懸鏡司不留婢女伺候,小內侍倒是有幾個,老奴留個懂事的在這伺候著?”
“不用了。”蘇又青趕緊拒絕。
何公公揮揮拂塵,讓小內侍們都退出去,“那老奴......”
蘇又青連忙道:“也不必勞煩公公。”
在臨淵王府的時候,這位何公公也就是送到寢殿門前,這次倒好,恨不能留下伺候似的。
“那老奴也告退了。”
何公公往外走了幾步,又很放心不下似的回過身來。
蘇又青看著屋裏這些東西也很頭大,無奈道:“公公有話但說無妨。”
何公公走到她跟前,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畫本遞過來,“那老奴可就直說了。”
他說著,還特意壓低了聲音,“說出來蘇大夫可能不信,這事......我家主子還是頭一次,你也先看看,學一學,免得到時候不得趣兒,兩個人都受罪......”
蘇又青聽到這裏,忽然就覺得接過來的畫本燙手了。
何公公卻生怕她不上道似的,還反複強調,“要看,好好看啊。”
他說完就退了出去,還把門給關上了。
蘇又青咬著牙翻看了幾頁畫本,這本秘戲圖花樣繁多,畫工也極好。
要是放到外麵賣,千金也難求。
但讓她在這裏又是沐浴,又是看秘戲圖的,算怎麼回事啊?
準備侍寢嗎?
蘇又青合上畫本放在在案幾上,把整杯茶都喝了,才勉強定了定心神。
整個屋子裏幽香暗浮。
她走到白霧繚繞浴桶旁,也不沐浴,隻就著熱水梳理了一下淩亂的發髻。
不多時,左右內侍推開門。
秦奪帶著一身寒氣走進屋子。
蘇又青手上的動作微頓,連呼吸都不自覺壓低了。
秦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鳳眸微眯,“怎麼不沐浴?”
蘇又青每次想起前世被他整夜折騰的那些事,都有些腿軟。
哪裏敢再跟他沾那檔子事。
侍寢是不可能侍寢的。
得想法子蒙混過關。
她扶著浴桶緩緩起身,輕聲道:“我已嫁過人,實在不敢誤殿下清白。”
“誤我清白?”
秦奪語調微微上揚,繼續往前走去。
蘇又青看著他一步步走近,不免心慌,當即繼續道: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即便對殿下是真心,也不敢逾越半分......”
“蘇又青。”秦奪在蘇又青麵前站定,“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死?”
明知他聽不得‘真心’兩個字。
還反複提,還敢想逾越之事?
高大的陰影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威壓與殺意同時迸發,充斥在蘇又青四周。
她後背發寒,硬著頭皮抬手輕輕撫平秦奪的衣襟,溫聲道:
“這些僭越的話我也隻說這一次。”
“殿下的毒蠱未解,平日裏要開懷些、少殺戮,戒驕戒躁、戒色,好好保重身子才是。往後殿下若是有半點不好,我又如何能好?”
蘇又青有些說不下去了,便垂下眼眸,做憂慮狀。
秦奪扣住了她的手腕,語調緩緩道:
“蘇又青,你忽然這般做派,是想說你擔心我,一心為我著想?”
蘇又青抿了抿唇,默認了。
秦奪忽然話鋒一轉,“還是想說......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