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規矩，先沐浴。”

蘇又青又進了臨淵王府，何公公跟前世無數次一樣，在寢殿前止步，低聲囑咐。

她點頭，獨自走入殿中，來到藥池前。

侍女們用白紗綾蒙住蘇又青的雙眼，褪去她的衣衫，牽著她走進藥池，然後悄然退了出去。

藥池裏的水很熱，很快就把蘇又青泡的肌膚發紅。

過了許久，殿門被推開。

寢殿的主人走了進來。

隨著他一步步走近，寒氣蔓延至藥池，四周的燭火驟然暗了幾分。

高大的陰影把蘇又青籠罩其中。

她的身體徒然緊繃起來。

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的雙眼被白紗蒙住，什麼都看不見，其他的感官反倒變得更加敏銳。

她能聽出秦奪的腳步聲。

能聞到他身上用雪鬆香掩蓋過，卻依舊殘留著的那一絲血腥氣。

秦奪褪下外袍走進藥池，藥池裏的水隨之迅速變冷。

蘇又青浸被他凍得打了個寒顫，浸在池水中的手徒然握緊。

“都五年了，還緊張成這樣，就這麼怕我？”

他俯身靠近蘇又青。

這個人明明危險至極，跟她低聲說話時，卻像是情人間的呢喃。

秦奪冰涼的手指捏住瑩潤的耳垂把玩了片刻，而後一點點下移，輕輕摩挲著她的後頸。

像是在玩弄獵物。

也像是溫柔的安撫。

他指尖所到之處的肌膚都戰栗著。

蘇又青一動也不敢動。

秦奪在她耳邊說：

“你的身體緊繃成這樣，讓我怎麼咬？”

蘇又青深吸了一口氣，心說這臨淵王不管什麼時候，都這麼麻煩。

她盡可能地放鬆下來，“你想怎麼咬就怎麼咬。”

“你倒是大方。”

秦奪輕笑，低頭咬住了她的脖子。

疼痛感傳來，鮮血湧出，蘇又青悶哼了一聲。

她咬牙忍耐著。

刹那間，前世被他帶著翻雲覆雨的荒唐記憶也隨之席卷而來。

明明她一開始求助秦奪的時候，他都隻是在每月十五吸食她一點血。

直到他某次意外失控，忽然發現了藥女的另一種用法，陰陽調和。

不再吸食她的血液，開始不分日夜地在她身上索取。

後來的那些年裏，他瘋得越來越厲害，弑君奪位，屠殺重臣，血洗宮闈成了人人懼怕的大暴君。

他坐在那冰冷的王座上，滿手鮮血。

殺人的時候總是在笑。

抱著她時便抵死糾纏。

他給蘇又青的折磨與歡愉，都刻入骨髓。

她至死，都不敢輕易回想。

“蘇又青，你不專心。”

秦奪吸夠了血，退開些許。

他忽然抬手抽走了蘇又青覆眼的白紗綾，“在想什麼？”

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就這樣出現在眼前。

蘇又青頓了頓。

很少有人知道，秦奪其實生的極好看，眉鬢春風裁，麵如美玉雕，一雙瑞鳳眼眼尾微微上挑，取人性命時也含情帶笑。

想到這人以後會瘋的無可救藥，蘇又青閉了閉眼。

片刻後，她強行壓下恐懼，睜眼直視著秦奪，輕聲道：“以血為藥，終非正道。”

秦奪看著她，一言不發。

蘇又青鼓起勇氣繼續道：

“據我觀察，折磨殿下多年的根本不是什麼怪病，而是毒和蠱混雜在一起，加上你有極重的舊傷，這三樣單拎出來一樣就是致命的，卻意外在你體內製衡交融，導致你成了現在這幅樣子。”

前世那麼多太醫名醫都對暴君的病素手無策，她也試過許多辦法救治都沒用。

最後才發現是世間罕見的毒蠱交加。

隻是發現的時候實在太晚了，神仙難救。

現在她回到了十年前，還來得及救治秦奪。

蘇又青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追問道：“殿下可還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中的毒？當時怎麼受的傷......”

話剛說到一半。

秦奪忽然一把掐住她的脖頸。

他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蘇又青，你也跟他們一樣，想窺探我的過往？”

“我、我隻是想救你......”

蘇又青幾乎要窒息了，抓住秦奪的衣袖，分外艱難地說道。

疼痛逼得她落下淚來。

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秦奪手上。

幾乎要灼傷皮膚。

“救我？你竟敢說想救我......哈哈哈哈哈。”

秦奪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放聲大笑，掐著蘇又青脖子的手也鬆開了些許。

蘇又青頭皮發麻，“把你治好，我才能重獲自由，救你等同於救我自己。”

她啞聲說：“我想活著，想好好活著......這可笑嗎？究竟哪裏可笑？”

秦奪沒說話，擒著蘇又青的脖頸將她提得站立在藥池中，靠得極近打量她。

深不見底的眼眸裏全是探究。

像是在辨別她這話，到底是真還是假。

在蘇又青以為自己怕是要折在這裏的時候。

秦奪忽然鬆開了手，目光一寸寸掃過自己在蘇又青脖頸上留下的些許痕跡。

他薄唇輕勾：“哭什麼？我又沒怎麼用力。”

蘇又青踉蹌著後退了一步，跌坐在藥池裏，大口大口地喘氣。

這才發現自己的眼淚不受控製地一直流。

蘇又青抹了一把眼淚，“你弄得我太疼了......”

“咬的時候疼，掐的時候更疼，疼還不許人哭嗎？”

“你還說沒用力，你知道輕重嗎你就上手掐！”

蘇又青也在想：我哭什麼呢？

哭天下男兒皆薄幸，她錯付一生，重生後還要繼續麵對以前做錯了選擇帶來的後果，性命被這個暴君捏在手裏，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哭秦奪不識好人心，不信她是真的想救他的命。

更多的是宣泄。

她死的時候沒有哭。

重生後跟宋玉澤提和離，搬出宋府的時候也沒哭。

此時卻完全繃不住了，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一時間淚落如雨。

她反複抬手擦，眼淚卻怎麼都擦不完，索性不擦了。

秦奪站在藥池邊，就這麼看著她哭。

許是有毒蠱和血液之間有牽引的緣故，他的心臟竟然也有些抽痛。

五年來。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蘇又青哭。

她真是不哭則已。

一哭就驚天動地。

秦奪傾身靠近，吻走了她剛奪眶而出的那滴淚。

淺嘗之後，滋味難言。

他笑著，喟歎一聲：“蘇又青，你的眼淚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