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曆代經商,到了沈昱堯他爹也就是我公公這一代,早已落魄。
但是祖傳家訓在江南一帶卻是是獨樹一幟,祖輩沒有出過一夫多妻妾的例子,一貫守的是一夫一妻的族規。
這一點倒是與那新思潮不謀而合。
因此,公公回家後,罰沈昱堯在祠堂麵對列祖列宗跪著,幾十年沒見過血的家法抽的他鬼哭狼嚎,那一席體麵的西裝破爛不堪,卻始終不肯低頭。
甚至惡狠狠地看著我,好似我是那阻攔了劉郎與織女的銀河:
「我和宋微寧的婚姻有名無實,如今我找到了真心相愛的人,父親母親卻不為我感到高興,
「我還是不是你們的親兒子了,卻一心維護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人,是被她下蠱了嗎?」
我垂頭在一旁倚靠春杏站著,聞言隻低聲啜泣,實際上手裏的帕子幾乎被我扯爛。
諷刺的扯了扯嘴角,他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我,若不是我,沈家早破產了,他哪裏來的銀錢安然在外留學六年。
公爹抬眼心虛的看了我一眼,原本累得氣喘籲籲而停下的鞭子再度怒氣衝衝地揮舞起來,嘴上不停地教訓道,「孽子,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去留那勞什子的洋,學問沒看出來,倒是把洋人那見異思遷學了個盡…」
卻始終不反駁沈昱堯對我的惡意罵名。
婆婆看著傷痕累累,氣息奄奄的兒子,即是心疼又是生氣,胸口劇烈起伏,壓抑著氣性。
握著我的手安慰,承諾隻要這個家她還當,就不可能讓我做妾,最多讓那小蹄子從側門進來。
然公公卻不同意,隻因沈家自古沒有一夫二妻的,不合祖訓。
我冷眼看著這場鬧劇,丈夫的辱罵、仇視的眼神,公公的虛偽與隱瞞,婆婆的暗示與威脅,讓我仿佛置身冰天雪地,渾身冷的發抖,手緊緊攥著,指甲陷入手心的刺痛讓我回神。
不是早就認清他們了嗎?
卻不曾想,沈昱堯也如出一轍。
該說不愧是一家人嗎?
民國九年,正逢社會新舊思想交替,全國掀起出國留洋潮。
沈昱堯無心家族生意,一心想在文學上名垂青史。
因此也想著出國學習,增添見識。
好不容易公婆鬆口,唯一的要求便是先成家,與我成婚,他也欣然同意了。
而我本就是沈家為他買來的童養媳,且與他青梅竹馬共處十年,感情甚好,成婚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那年我正好碧玉年華,是女子如花似玉的年紀,紅色蓋頭下麵若桃花,滿心歡喜等待夫君揭蓋頭。
卻不想我歡天喜地的在閨房等他半宿,隻得到他已經上了輪船的消息。
明明前一秒還在梨花樹下與我訴說海誓山盟,後一瞬便連個背影也不曾留下,留我獨守空房。
如今六年過去,他成了新社會的進步青年,我成了舊社會的毒物。
隻怪我忘記問他,那一句誓言,是這輩子還是下輩子!
不禁感歎,
若我真同那深閨大院不曾見過風雨的溫室嬌花,不曾窺視世間的陰暗,不成有所保留,
我是否同那千千萬萬被拋棄的舊式女子一樣,以淚洗麵,鬱結終生。
可是,還是不甘心啊!
後來他們如何爭執我已不在意,隻含淚點頭,一副任憑他們作主的乖巧兒媳婦模樣。
但是,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人宰割,隨時可棄的野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