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堯回國那天,我正忙著能讓沈氏糧行步入江南首富的一樁大生意。
一聽他回來的消息,便突然沒了談判的心思,一心想著要回家。
匆匆應下合作,便離開了包廂。
九月清風拂過,空氣中仿佛散漫著梨花的清香,明明不是春天,卻誘來了春天的氣息!
沈宅大門口,下了黃包車,拋給車夫幾個銀元:「小哥,多的請你喝酒了!」
銀質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形,「叮當」一聲,車夫雙手捧起接下銀元,頓時笑的見牙不見眼:
「得了,謝謝夫人心善,祝您心情愉悅!」
我理了理淩亂的發髻,將衣服上的褶皺抹平,才踮著小腳欣喜地朝裏迎去。
已然將婆婆素日裏要我遵循的禮儀規矩盡數拋到腦後。
我與夫君已六年未見,如何能不急切?
想著當年那個稚嫩善良的少年是否長高長胖了,心裏便一片歡喜。
然距離正廳還有一段時,猛然聽到裏頭傳來的爭執聲:
「孽子,閉嘴,你怎麼敢說出這麼沒有良心的話。」
是婆婆在怒聲嗬斥。
「媽,宋微寧就是一個土包子,是封建毒瘤,我與她的婚事隻是有名無實,當初成婚也是迫於無奈。
「伊莉絲是我在國外結實的,與我誌同道合,同樣解釋新思想的熏陶,隻有她才是我的真愛。」
一道陌生中透著熟悉的男性嗓音,不耐中透著厭惡,唯有說到“伊莉絲”時才緩和了語氣。
毋庸置疑,是我那留學六年,讓我“魂牽夢索”的丈夫了。
霎時,我眉心一跳,心頭微滯,輕快的步伐頓了頓,眨眼間心頭卻閃過無數念頭,再度抬腳時,輕盈的步子便無影無蹤。
突然,一時沒注意,踢到門檻,發出「嘭」的聲響,搖搖晃晃間差點摔到,直到一旁來人及時扶住,我才得以靠著站穩。
「小姐小心。」
是我的丫鬟春杏,正滿眼心疼地看著我,張了張嘴,似還想說些什麼。
恰好裏邊爭吵地幾人這時聲響吸引,齊齊轉身朝我看來。
我那六年未見的丈夫,此時西裝革履,頭發抹油,端是一副紳士模樣,而一旁與他依偎而站的精致洋裝小姐,確實與他才子佳人,相得益彰。
若不解內情,誰不說一句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呀,查瑞斯,這就是你哪個童養媳妻子,她還穿旗袍呢,也不像你說的那麼封建保守啊,」
洋裝女子壓著嗓子嬌嗲。
「不過她的小腳真的隻有三寸嗎?」
她此時正一臉高高在上的從上往下打量我,觸及我的小腳時,驚奇又激動的扯著沈昱堯,好似發現了什麼新奇玩意兒。
然而眼裏明晃晃的惡意深深破壞了她較好的容貌,惺惺作態般讓人作嘔。
而我們男主人公,他發現我時,眼裏明明閃過驚豔,卻在聽到伊莉絲的話後,擰著眉頭,一臉嫌惡:
「宋微寧,六年未見,你竟學會出門拋頭露麵,知不知道你一雙小腳,隻會丟盡我沈家的臉麵嗎?」
遠處的擺件盆栽應風搖曳,冷風觸碰到皮膚激起一陣涼意,我無措的摸了摸露在外麵的皮膚。
隻有春杏察覺我冷,拿來了披肩,讓我冰冷的皮膚回溫了一些。
出門談生意的緣故,我一般會換下一貫的寬襖長裙,常常一席深藍綢麵半袖旗袍,溫婉中透著淩厲。
也因此將較好的身姿與白皮表露在外,膚白如凝脂,腰若約素。
卻擋不住三寸金蓮般的小腳。
他的話太過傷人,春杏在一旁扶著我,臉色脹紅不貧,我按住她,以免衝動。
然而卻按不住我抽痛的心臟,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被他眼裏的鄙夷灼傷,慌忙低頭。
不敢相信這個一見麵便用著世間頂頂惡毒的語言斥責我的男人,是我的小少爺。
忽地感受到臉頰濕涼的感覺,抬手輕觸,才發現我早已淚流滿麵。
默默抹幹淚水,掩藏起臉上的悲傷,抬頭顫聲道:「夫君是忘記自己那年在梨花樹下的誓言了嗎?」
至今十六年的情誼,終究抗不過六年異國他鄉的距離。
再見已忘舊人,隻顧新顏笑!
沈昱堯眉頭緊皺沒說話,我順了順心口的鬱氣,再度含情脈脈的看著他,端作一副賢良淑德:
「夫君若想納妾,我自會選個良辰吉日為夫君分憂!」
伊莉絲聞言高傲的抬頭望向我,單手撐住下顎,一臉鄙夷不屑:「怎麼,聽聞你們舊式女子不是最忍不了所謂妾室姨太了嗎?你怎麼隨隨便便就把抬妾放在嘴邊?
我們新式女子,講究的是自由戀愛,一夫一妻,可不會給人做妾。」
說完斜眼橫了我一眼。
我內心諷刺,自由戀愛便是這般恬不知恥的勾搭有婦之夫嗎?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便惹毛了婆婆,尖聲便大罵起來:
「好你個賤蹄子,輪得到你胡咧咧嗎?」
「啊啊,查理斯救命啊!」
兩人在諾大的堂屋裏追逐,大打出手,毫無名流世家風範。
而我的丈夫為了護著她,被婆婆打了好幾下,場麵一片狼藉。
哦,對了,忘了說,沈家不是什麼名流,不過是小門小戶的商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