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卯時剛過，漆黑的天沒有一絲光亮，初春的空氣冒著絲絲涼意，淅淅瀝瀝的春雨下了整夜，打濕了屋簷侵透了土地。

打更聲響起，吾明城內漸漸燃起了燭火，寂靜無聲中也逐漸有了低語，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出現三三兩兩的人，穿著蓑衣撐著紙傘互相打著招呼，隨後默契地朝城外走去。

當長空泛起魚肚白時，下了整夜的雨終於停歇，東邊緩緩升起一縷晨曦，暖色的光亮照在人們臉上印出別樣的光彩。

此時城外早已人聲鼎沸，道路兩旁立著各式各樣的朝食攤子，叫賣聲、嬉鬧聲、交談聲交織其中，好一派熱鬧景象。

何二站在自家攤前一邊為客人打包，一邊吆喝著，“新鮮出爐的包子嘞，好吃的包子嘞.........”

那客人接過打包好的吃食，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納悶地問到：“小兄弟，大清早的城外怎這多人，前幾日都不曾見如此多人。”

何二聞言打量著麵前壯漢，這人身上仍披著蓑衣，內裏一身短打粗布衣裳，肌膚黝黑約莫三四十歲的模樣，背上背著個足有半人高的竹簍，用油布遮得嚴嚴實實。

見眼下無人來買包子，何二也不急著吆喝了，不答反問，“大哥不是咱吾明城人吧？”

“我是前頭趙家村的獵戶，冬日裏不好獵物，前些日子采了些草藥，聽村裏人說吾明城保安堂收藥價比其他家要高上不少，這幾日便隔三差五送些草藥過來。”說著便把背上的竹簍卸了下來，輕輕地掀起油布一角，果真是些曬幹的藥材。

何二聞言心下了然，保安堂是無名山莊近些年在城裏開設的藥鋪，聽說對農戶家送來的藥材出價總會高上一兩成。

“大哥你瞧見前頭那莊子沒？”何二往東麵指去，壯漢順著方向望去，隻見不遠處聳立著一座古樸的宅邸，除了稍大些，這莊子與尋常家的莊子並無區別。

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一塊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大氣磅礴地題著四個大字“無名山莊”。此時門庭大開，進進出出的人絡繹不絕。

“這無名山莊原叫柳家莊，柳家世代行醫，家學淵源，聽說都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醫呐，醫術自不必說。更要緊的是，對咱們這些窮苦老百姓也多有幫襯，那保安堂便是這莊子的，不僅高價收藥材，每旬更有一次義診，那真真是行善積德的大善人呀。”

何二提到這些，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隨後又道，“因吾明城本就依著莊子所建，這義診的地點便定在了莊外，今個就是義診的日子，大夥便趕早過來了，有病的沒病的都過來瞧瞧熱鬧，城中大半人都聚集在此，咱們這些人便把自家的朝食拉來賺點銀錢，讓大夥吃口熱乎的，也能歇歇腳。”

那壯漢聽罷，剛想再問些什麼，卻見有人上前要買包子，何二忙不迭地招呼著，看這情形不便多做打擾。壯漢思量片刻，想著晚些也不耽誤什麼，隨即往路邊退了退，準備多瞧一瞧。

何二利索地收銀打包，忙活一陣後，瞧見一對夫婦抱著孩子在隔壁小桌凳上坐下，要了兩碗湯餅又來買了幾個包子，熟稔地打著招呼，“孫秀才今日也過來了？”這孫秀才平日裏在家用功讀書，尋常難得能見著人。

那男人聞言也不忙著回話，將接過來的包子遞給坐著的年輕婦人，從婦人懷中接過孩子，方才答道：“我家娘子自生下閨女後身子便不大好了，有夢魘的毛病，夜裏總是不能安眠，這些年也看過不少大夫，卻無甚效果。上次義診我帶我家娘子過來瞧過，那柳家女郎一問一答之間便知是什麼緣由，用了針灸開了藥方，藥吃了幾日這毛病果真好了不少，今日便再過來看看。”

湯餅攤子的大嬸子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湯餅放於桌上，插話道：“說的可是那柳家大小姐，聽說盡得其父真傳，才十七八的年紀，一手針法使得出神入化，專為些婦孺看診，倒免了不少尷尬之處。”

“正是捏，說來有些慚愧，起先我看她是名女子年紀又小，本還有些擔心，哪知行事竟頗為沉穩老練，讓人心安。”孫秀才一臉慶幸，“也虧著這女郎醫術了得，讓我家娘子少受些罪。”

“柳家大公子與二公子的名號常聽人提起，倒不曾聽過這柳家大小姐。”

“據說是年歲尚小，年初才出來看診，名聲不及兩位公子也是正常。”

“這女子啊，終究不如兒郎呐！”

......…

說話間不少人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議論開，提起柳家大小姐生疏者有之、敬畏者有之、懷疑者亦有之。

有心思活絡的婦人忙湊到孫秀才娘子身邊，低聲詢問起這柳大小姐是否真如她家相公所說的這般厲害，藥到病除。

孫家娘子生得一副嬌嬌柔柔的模樣，性子卻極為爽利，並不避諱與旁人說起自己的病況，將自己如何害病、病中何種不痛快、以及問診吃藥的經曆一一道來。

提起柳家女郎，孫家娘子聲量都大了幾分，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嬸子您是不知道，我這毛病雖要不了人命，但這夜裏不好睡白日裏睡不著，著實要磨了我半條命去，那日柳大小姐針灸後，歸家便躺下睡了個整覺。拿了藥後煎著吃了幾副，眼下雖未徹底根治，但比之前不知好了多少。”

“人瞧著確實精神了些。”婦人打量著孫家娘子的臉色，隨即想到自家閨女，因懷她時未養好胎，生下便體弱多病，自小泡在藥罐子裏長大，跌跌撞撞養到及笄的年紀，往後還不知要遭多少罪，思忖著這些向孫家娘子道了聲謝，便急急忙忙往家中趕去。

大夥交談間，忽聽不遠處傳來吵嚷聲，隱約聽見似叫嚷著“出來了出來了”、“開始了”、“快些快些”。

望了望日頭，大約到了義診時間，便結伴著往莊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