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把我的酒拿來,我要好好喝一杯。”
師母無奈提醒:“你不是一會兒要帶長寧去見山長嗎?這會兒喝什麼酒?”
許子由得意道:“哈哈哈,如今老夫名下出了個了不起的才子,還不允許老夫得意了?趕明兒就讓那幫子酸儒嫉妒去吧。”
晏安泡好了茶,安靜地坐在下首,看著激動的手舞足蹈的像個孩子一樣的老師,心中卻有幾分苦笑:“大意了,裏麵的部分詩詞選的都是能當初教材上的詩詞,有點太過火了。”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
“好,就這一句,就當飲一杯!”
“長寧,倒酒。”
晏安無奈,隻能給先生倒酒。
等到兩刻鐘之後,師母將飯菜端上來的時候,許先生就著詩詞就已經喝了大半壺酒了。
酒酣耳熱之際,許先生開口了。
“長寧,今兒先生高興,你為先生長臉了。”
“你瞧瞧隔壁的老李,不就帶出來了一個陳寅嗎?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還嘲諷我不會教詩詞。”
“明兒,趕明兒我就拿著你的詩詞,好好去讓那老家夥瞧瞧,老夫教出來的學生是什麼樣的。”
“讓他好好開開眼界,”頓了頓忽然站起身來:“不行,老夫現在就要去。”
晏安連忙勸阻道:“先生,您喝醉了,咱們明兒慢慢去就是了。”
許子由大袖一揮:“老夫沒醉,老夫就是要讓他們看看,老夫帶出來的學生才是真正的天子驕子。”
說著竟然真的站起身來,向著門外走去。
看著許子由踉蹌的樣子,晏安也隻能趕緊跟上。
“老李,出來。”
“李木頭,你給我出來。”
雲山書院的前院乃是學生們上課、讀書的地方,而在藏書樓後麵,則是先生們的小院子。
許子由的舉動,很快就吸引了一幫子學生前來看熱鬧。
沒人注意到,半山腰上,兩個老人正坐在一處涼亭中對弈,聽見山下的聲音之後,很快就將目光轉了下去。
“韓夫子,你要是再向山下看,這條大龍可就沒了。”
韓進索性將手中的白子扔到了棋盒中,麵色坦然:“山長棋藝高超,老夫不是你的對手。”
山長簫恕搖搖頭:“罷了,能讓你這個臭棋簍子這麼快認輸,倒也不錯。”
韓進的目光仍舊盯著山下:“山下那些人你認識?”
簫恕點了點頭:“喝了酒的那位是山中的教習,許子由,旁邊的青年是他的學生,晏安。”
韓進沉默了片刻:“是今年要參加鄉試的學子?”
簫恕玩笑道:“韓夫子是今年的主考官之一,這是要給書院的學生高抬貴手了?”
韓進麵色平靜:“老夫這個主考,隻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要真是才子,恐怕老夫反而要卡一手了。”
簫恕突然一下被逗笑了:“晏安與你無冤無仇,你又何必為難他?”
韓進吸了口氣,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二十年前的柳有光,不就是世人驚羨的才子嗎?”
“為官一任,不但不能造福一方,反而成了禍害。”
簫恕把玩著手中的黑子:“所以你就不顧上官反對給了他一個差評?”
韓進梗著頭,看不出絲毫的後悔:“老夫既然身在吏部,有參與考評,自然不能此等才子為禍天下。”
說著韓進忽然把目光轉向了簫恕:“喝醉酒就鬧事,這樣的人也能擔任書院的教習,蕭老頭,你這個山長不合格啊。”
簫恕哈哈一笑:“若是老夫的入室弟子中也能出現一個才子,恐怕老夫巴不得去大街上向天下炫耀。”
山下。
門內的人終於不堪其擾,推開門走了出來。
李牧皺著眉從屋中走出:“吵什麼?”
聞到了許子由身上的酒味之後,李牧的眉頭皺的更深:“喝了點黃湯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晏安對著方傕歉意地笑了笑:“李夫子,實在抱歉。”
李牧自然不會和學生一般見識:“許子由酒量不好,以後少讓他喝酒出來鬧事兒。”
晏安點了點頭,卻被許子由一把推開。
許子由搖搖晃晃地站在李牧身前,高聲問道:“老李,你最得意的學生是陳選吧?”
晏安已經預感到了幾分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情,心中有幾分無奈。
文人見了好詩詞多半會借酒抒情,可是晏安真不知道自己的老師酒品居然會差到這個地步。
許子由眼眶處略微有點紅,傲然念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這樣的詩,你的弟子中可有人能做得出來?”
李牧沉著臉沒有說話,倒是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學生之中有幾分掛不住。
許子由和李牧在書院之中任教近二十年,許子由的《莊子》和李牧的《論語》在書院之中都極有名氣,門生弟子眾多。
圍觀者中不乏聽了李牧的《論語》大有感觸,以李牧弟子自居的人。
如今李牧被許子由如此堵著,偏偏許子由念出來的這首詩又極好,一時半會兒之間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反駁,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而幾個旁聽過許子由的課程的學生則是驚訝地打量著晏安。
許子由對家境貧寒的晏安青眼有加的事兒在書院之中不算是什麼秘密。
以往大家都以為許子由隻是欣賞晏安貧寒卻努力的性格,可是隻有到了此時此刻,眾人才發覺自己想錯了。
許先生這般瀟灑飄逸的人物,若不是足夠有才,又足夠努力的學生,怎麼可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看見李牧沉默,許子由得理不饒人。
“我且問你。”
“山下蘭芽短浸溪,鬆間沙路淨無泥,瀟瀟暮雨子規啼。”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
“這樣的詞,那陳選可能做得出來?”
“你門下弟子又有何人能做得出來?”
李牧雖然研習《論語》多年,脾氣涵養比起一般人好上不少,縱然泥人尚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李牧從來不是什麼腐儒。
“老許你也別得意,不就是晏安做了幾首好詩嗎?”
“過陣子就是鄉試,有什麼本領讓學生們在鄉試中使,如何?”
許子由仰天長笑,十分自信地說道:“那你還是繼續做你的春秋大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