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時分,天色還未亮。
整個帝都,便已經一片熱鬧沸騰。
因為今日,正是恩科大考召開之日。
黎明剛剛破曉,一群文人書生便齊聚於皇宮正陽門外。
一個個都摩拳擦掌,暗暗鼓勁,準備將多年來懷才不遇的悶氣,全都抒發於考卷之上。
“時辰已到!”
正陽門緩緩打開,兩排披堅執銳的士兵屹立兩側。
蘇廉身著嶄新官袍,端坐於正中間。
“所有考生,都在此將姓氏名諱,生辰住處,全都一一登記在冊。”
“待本監考官核實完畢,即前往翰林院參試。”
原本蘇廉有些不明白,陛下為什麼要求自己進行這麼一個步驟。
但隨著進行起核實,他心中漸漸大為驚駭。
有的是一群不學無術的富家闊少,為了博取功名,聘請文士冒名頂替。
有的是四大世族中的子弟,穿著打補丁的衣裳,偽裝成家境貧寒的書生,意圖蒙混過關。
一萬三千多號考生,竟然在這考核之上,便篩去一半多人。
“沒想到陛下已經下了聖旨,還有這麼多人心存僥幸?”
“陛下真是至聖至明,未雨綢繆......”
“否則的話,若是真放這麼多漏網之魚混入其中,我蘇廉唯有以死謝罪了!”
被揭穿身份的假考生,全都一律打入大牢之中。
待到日上三竿時分,蘇廉才終於核實完畢。
帶著來路清楚的考生們來到翰林院,將這些人都交給了宋懷義。
遠處,司空府內。
得知八千多人被披枷帶鎖打入大牢,荀振良氣得老臉鐵青,胡須都發抖不停。
“幾千名世族子弟悉數入獄,一網打盡......”
“何興德那幫人,非得將我荀家的門檻給踏破不可!”
“狗皇帝,好樣的,你真是好樣的!”
......
一炷香的光景後,李默來到華陽殿內。
金殿之上,已經熱鬧非凡。
玉階下左邊站著的,是蘇廉、宋懷義和嶽漢武。
右邊站著的,則正是荀振良和張之遠。
以及好幾日沒有前來上朝的何縉雲等六部尚書官吏。
“臣等參見陛下!”
見李默現身,群臣文武皆畢恭畢敬匍匐跪地。
“平身。”
李默端坐於龍椅上,饒有興味笑道,“荀愛卿,朕聽說你這幾日受了風寒。”
“怎麼現在看來,像是好了?”
“謝陛下掛懷,老臣前幾天確實受了些風寒。”
荀振良微微眯起眼睛,眼中流露出一抹冷冽的殺意,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幸好家仆們悉心照料,現已痊愈。”
“痊愈就好,痊愈就好!”
李默裝作無比關切的樣子,微微鬆了口氣。
“荀愛卿可是我大漠的南天一柱,萬世楷模。”
“倘若你病倒下,誰來做朕新招攬的這批賢才的表率?”
“宋師,將新科前三十位進士,都召上殿吧。”
“遵旨!”
宋懷義點了點頭,振聲喝道,“陛下有旨!”
“新科三十員進士,上殿朝拜!”
一群興奮雀躍的青年,在小太監的引領下,走進華陽殿內。
看著這些陌生稚嫩的麵孔,六部尚書都暗暗冷哼一聲,麵露鄙夷之色。
他們這些人,可都是正兒八經舉過孝廉,拜過名帖的朝堂重臣。
從今往後,卻和一群連飯都吃不飽的卑賤書生共事。
想想就覺得惡心!
“臣等見過陛下!”
書生們紛紛跪於龍椅下方,恭敬朝拜。
李默的目光,則始終定在左側第一個人身上。
第一次入殿麵聖,大部分人都激動得滿頭大汗、雙腿顫抖。
唯獨這名青年,泰然自若,氣不湧出,仿佛早已習慣了官場禮儀。
“這位考生,叫什麼名字?”李默饒有興味問道。
“稟陛下,此人是天字科第一號考生,常正霆。”
宋懷義不假思索回答道,“方才臣閱卷之時,便見他的文章最為精妙絕倫!”
“尤其對朝廷律法中需要改善之處,見解極為獨到。”
“本次入殿的三十位考生中,他堪稱第一才俊!”
李默頓時一愣,自己的眼光竟如此毒辣,一眼便挑中個狀元?
“天字科考生常正霆,參見吾皇!”
常正霆重新正跪,畢恭畢敬合掌作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
李默擺了擺手,對身旁小海子耳語道。
“將他的考卷拿來,朕要一閱。”
“嗻。”
小海子使了個眼色,兩名小太監立刻前往翰林院,
很快便在荀振良等人不屑的目光下,帶回來一紙文卷。
看著卷上精致的蠅頭小楷,毫不遜色於當朝名士們的手筆。
李默仔細閱覽了一遍這張考卷,不由喜形於色揚起嘴角。
“宋師,你果然眼光不俗!”
“這位常愛卿,堪稱國士之才也!”
小小一張考卷之上,常正霆直接指出了大漠王朝律法的八條弊端。
而這些弊病,正是荀振良等人為了四大世族的利益,而特意留下的漏子。
譬如,每逢天災大旱之時,賑災糧款並非直接送至災區。
而是由中書省轉交戶部,再由戶部轉交州府統一下發。
經了這麼兩道手,被克扣的糧款少說有六七成。
再到每一個災民的嘴裏,就根本剩不下幾粒糧食了。
這些傷化虐民的法度,李默早就有心進行整改。
沒想到,京城中的一位書生,竟與自己所見略同。
“陛下,言過了吧?”
荀振良不悅道,“此人再有才華,也不過是一村野書生。”
“上不知軍國大計,下不通治民之道,如何能以國士相稱?”
李默臉色驟然一沉,冷然喝道。
“荀愛卿,你是說朕有眼無珠嗎?”
“臣......不敢。”
荀振良冷哼一聲,悻悻不再多言。
眼下時機未到,他還不想與皇帝徹底撕破臉皮。
“常愛卿,像你這般曠世奇才,百年罕見。”
“可惜卻在民間埋沒這麼多年,至今才出仕,真是我大漠王朝不可估量的損失。”
“好在,現在也不晚。”
李默麵露正色,振聲道,“常正霆聽令!”
“朕拜你為刑部尚書,總掌大理寺所有相關文武。”
“著你上任之後,即刻重修律法,將你所提出的那些弊病,全都更改完善!”
“什麼?!”
始終沉著淡定的常正霆,臉上終於流露出錯愕之色。
原本他以為,朝廷之所以搞什麼恩科大考,不過是昏君貪官們的逢場作戲。
自己之所以前來參試,也隻是抱有一絲僥幸之心。
沒想到,皇帝僅憑他的一紙卷文,便要將他一個清貧書生敕封為一品重臣。
民間傳言說,當朝天子荒廢無度,暴虐成性,是個十足的昏厥暴君。
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陛下,萬萬不可!”
張之遠焦急道,“此子年輕氣盛,尚淺磨練,如何能委以尚書要職?”
“若是他胡亂撰寫法度,忤亂朝綱,豈不是禍國殃民?!”
刑部尚書孫德成也站不住,撲通一聲跪地磕頭。
“陛下,臣執掌刑部多年,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臣從來不敢犯絲毫過錯,陛下為何要讓一黃口孺子接替臣的位置?”
“請陛下三思!”
看著群臣紛紛跪地磕頭,李默心中暗暗冷笑。
論及禍國殃民,有誰能比得過你們?
三省六部,與四大世族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宋懷義為自己製定的第一步計劃,便是要清洗掉六部中的蛀蟲。
“孫愛卿,你這些年來,確實未曾有過絲毫過錯。”
李默淡笑道:“但朕覺得你年事已高,力不從心,該回去告老還鄉了。”
“啊?”
孫德成頓時有些懵,“陛下,臣......今年才四十歲啊。”
“是嗎?”
李默早已做好準備,不緊不慢從小海子手中接過一道奏折。
“這道奏章,可是你上交監察院轉交給朕的?”
孫德成臉色一僵,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是......”
李默不緊不慢打開奏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前日傍晚,兩名醉漢於酒館中廝鬥,砸壞了兩張桌子,三張板凳。”
“你堂堂刑部尚書,連這點小事都不知該如何做主,竟要讓朕龍意天裁。”
“無能到這般地步,你還不該回家養老嗎?”
“陛下,臣,臣......”
孫德成渾身劇烈顫抖不停,慌張地轉頭看向荀振良。
荀振良明顯沒料到李默會有這一手,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但念及眼下的處境,他重重咳嗽一聲。
孫德成瞬間渾身無力癱軟在地,不敢多言半句。
“臣......臣領旨......”
他明白,自己已經成為了陛下與荀振良的鬥法中,第一個犧牲的棄子。
但是,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常愛卿,回去好生休息,明天一早到刑部上任。”
“天字科第二號考生何在?”
榜眼名叫盧鐵生,不擅詩書易禮,而專精於漕運水利之事。
李默毫不猶豫,便將工部尚書的位置給了他。
原工部尚書塗廣山自然不忿,上前想要討要說法。
卻直接被三天前呈上的一紙奏章,給噎得啞口無言。
“後花園要修一扇新門,朕隨便去找個木匠都能辦得妥妥當當!”
“你堂堂工部尚書,連這點事都幹不好,朕要你何用?”
“滾回家搬磚去!”
直到這一刻,六部舊臣們才終於明白。
陛下親自殿試,試的不是這些新晉考生。
而是在清洗他們這些荀家門生故吏啊!
說實話,各部尚書這些年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還真沒落下什麼把柄。
但偏偏前幾日,荀振良命令他們全都罷工不幹,將大量的奏章堆積到李默手中。
沒想到,這些奏章非但未能讓李默焦頭爛額、分 身乏術。
反而成了紮在他們自己身上的一把尖刀。
頃刻間,禮部尚書、吏部尚書、戶部尚書,皆被一罷到底,貶為庶人。
接下來要清洗的,便是督管司、典獄司、監察司等各司主事。
昔日囂張跋扈的重臣們,一個接著一個失魂落魄地被架出華陽殿。
而旁邊受封的書生們,全都激動跪地,拜謝天恩。
荀振良麵如死灰站在一旁,自始至終一個字都沒有多說。
原本各部尚書謹小慎微,根本沒有半點被罷黜的理由。
偏偏他走了一步昏招,主動將把柄親手送到皇帝的手中。
朕也不治你的罪,就是說你力不從心,勸你告老還鄉。
你說你不老?那為什麼將這些屁大點的芝麻小事都送到朕的麵前?
瀆職怠工,戲弄君王?
哪一條罪狀,都不僅僅是罷黜官位便能姑息的。
荀振良明白,這一輪的交鋒,自己已經輸給了這個混賬皇帝。
而且輸得徹徹底底,一敗塗地。
隨著一個又一個大臣,被當初親手奉上的奏章剝去官衣。
三十名中榜進士,皆進入三省六部身居要職。
六部尚書,有五部都遭到清算。
“今日能收獲如此之多的賢才,朕心甚慰。”
李默淡笑道,“盼諸位愛卿,好生為大漠效力。”
“有什麼不明之處,多向朝中前輩請教。”
常正霆、盧鐵生等人,紛紛跪地參拜,“遵旨!”
“陛下天恩當頭,臣等肝腦塗地,以死相報!”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書生離去,殿上隻剩宋懷義、蘇廉和嶽漢武。
“這次恩科如此順利,幾位愛卿功不可沒。”
“這樣,朕給你們放個假,好好休息幾日。”
三人急忙跪地俯首,“謝陛下!”
“誒誒,嶽將軍,你別急著跪謝!”
李默擺了擺手笑道,“兩天過後,便是武科開考之日。”
“你的假期,得再往後延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