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市,十一月,正值深秋,北風呼嘯。
江邊,有個姑娘,翻騰的江水打濕了她的白裙,仿佛隨時都會將她卷入深不見底的江麵。
她似沒有察覺,靜靜站在岸邊吹著風,蒼白的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像神聖的婚禮殿堂上,手持捧花的新娘盛裝出席,等待著屬於她的新郎。
“沈茉歡!”
一聲冷厲的喝聲響起,顧遠喬剛下車就看到這一幕,心下一沉。
他一把扯開領帶快步走過來,昂貴的皮靴毫不留情踐踏過岸邊的枯枝敗葉,俊美的臉上陰沉到極致,那雙狹長涼薄的眼眸緊鎖著女人的眉眼,竟是扯唇笑了。
“這次又想鬧什麼脾氣?難道你還想跳江嗎?好了,回來。”
顧遠喬朝她伸出手,心平氣和的道。
“遠喬哥哥。”沈茉歡沒有動,笑著開口,聲音溫溫柔柔,卻聽得顧遠喬心尖一顫。
他忘了有多久,沒聽過沈茉歡這麼叫他。
在浦市,人人都知道沈茉歡深愛顧遠喬,哪怕是他朝一日山海盡毀,洪水傾覆——
沈茉歡也不會不愛顧遠喬。
可顧遠喬心中有個白月光,白月光曾經救過他的性命,所以他隻愛夏晚棠。
顧遠喬臉色微緩:“你想通了?想通就回——”
而沈茉歡的下一句,卻讓顧遠喬還沒說完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中,如鯁在喉。
“是我害死了夏晚棠。”沈茉歡就用那樣溫柔的聲音,認真地、一字一頓地說,“我有罪。”
江風寒冽,她瘦骨嶙峋的身軀看著令人心驚,好似風一吹,就隻剩下餘燼。
“夠了!夠了!!”顧遠喬額角青筋根根突起,被觸到逆鱗,他幾乎是嘶吼著出來,“沈茉歡你閉嘴!”
可明明,這句話以前是顧遠喬常跟沈茉歡說的。
他說,你欠夏晚棠一條命啊,你怎麼不去死呢?沈茉歡!
人人都這麼說。
是啊。
你怎麼、不、去、死。
“我雇人開車要撞死夏晚棠,害她至今變成植物人在醫院躺了三年,我不配活著。”沈茉歡看著顧遠喬,語氣平靜麻木,“遠喬哥哥,你說得對,我活該去死。”
她那樣溫吞的語氣,就像曾經無數次跟在顧遠喬身後,小心又靦腆地詢問他,這次煲的湯好不好喝?
浦市沈家知書達理的大小姐,為愛洗手作羹湯,一做就是十餘年,誰不誇一句賢妻良母?
可如今,沈家沒了。
兜兜轉轉數十年,她沈茉歡,愛了顧遠喬也有好多年,到頭來賠上身家性命,一無所有。
顧遠喬額角突起的青筋駭人,雙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明顯已經忍耐到極致,氣急敗壞,雙目血紅。
“你別說了!我讓你閉嘴你聽不懂嗎?!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允許你說——”
沈茉歡終於肯承認她的罪行,顧遠喬應該開心才對。
沈茉歡死了,顧遠喬應該在浦市連夜放爆竹三天。
可是他現在又在自欺欺人些什麼?
沈茉歡不懂,烏黑水潤的眼眸劃過一絲困惑,很快被笑意取代,她往後退了一步,冰涼的江水淹沒蒼白細瘦的腳踝。
長發翻飛,半張麵孔美麗如天使,右麵側臉卻疤痕似惡鬼。
“顧遠喬,活著太累了,愛你也好累。”
顧遠喬不知為何發慌,看到她後退的動作,瞳孔微微一縮,步步緊逼,反唇相譏。
“鬧夠了沒有,你還真能跳江嗎?這種把戲對我沒用,你這輩子到死也隻能愛我。”
沈茉歡衝他一笑。
顧遠喬心臟驀地凝了半拍。
下一秒。
沈茉歡張開雙臂,義無反顧的仰身倒向洶湧翻騰的江麵!
那麼決絕。
甚至沒有半秒預兆的告別。
“沈茉歡!”
有人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撕心裂肺,也在慢慢遠去。
“顧遠喬。”
“如果人有來世,我再也不要愛你了。”
沈茉歡在心中說,閉上了雙眼。
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像是折翼的蝴蝶,在天邊最後一縷微光泯滅時,死在了最深的江底。
也掏空了顧遠喬的心。
以深情葬十年,用決絕埋白骨。
沈茉歡生前,曾經那樣固執而蒼白的去解釋一個莫須有的事實。
她說她沒有害過夏晚棠,沒有人相信。
夏晚棠的三年昏迷,毀了沈茉歡一生。
她的父母,她的孩子,她的事業,她自己......都葬送在被顧遠喬送進監獄的那天雨夜。
直到後來。
沈茉歡終於用死證明了她的清白。
最絕望的自證。
足夠讓所有人銘記。
為時已晚。
…
四年前。
新婚夜,風雨交加。
沈茉歡捏著一張報告單,坐在房間的大床上,還穿著身盛大雪白的婚紗,是誰記憶中唯一潔白的茉莉花。
她終於嫁給了顧遠喬,成為了他的新娘。
在愛顧遠喬的第十年。
她想告訴他......她懷孕了!
一想到幾個月前的那場酒後親熱,沈茉歡耳後根微微發燙,低頭看著報告單上的小胚胎,眼神滿是柔情。
這是他們的孩子啊,已經兩個月了。
顧遠喬至少會有一點點高興吧。
轟隆隆。
伴隨著閃電劃破夜空,雷聲震耳欲聾。
有誰推開了別墅的大門。
是他回來了嗎?
沈茉歡心跳加速,看到外頭的大雨,不住蹙眉。
新婚的日子是顧沈兩家專門請大師算的黃道吉日,宜嫁娶。
按理來講應該風和日麗才對,誰知竟在晚上下起了暴雨,仿佛在預示著即將發生的飄搖破碎......
“砰!”
婚房的門被人重重踹開。
沈茉歡嚇了一跳,手中的懷孕報告單不慎脫落,輕飄飄的一紙滑落在地麵,她還來不及撿起來,就被醉醺醺的人一把掐住喉嚨。
“沈茉歡!”
男人黑色西裝,身形挺拔高大,一身高門的貴氣,攜裹著雨夜的寒意,那雙貫來冷漠無波的眼是赤紅的,看著沈茉歡的眼神帶了恨意,令人心驚。
嗓音低沉凜冽,咬牙切齒,每個字從刀尖上擦過,硬生生砸在沈茉歡心裏:“你怎麼能這麼惡毒?!”
他在說什麼?
“遠喬哥哥......”沈茉歡懵住了,被男人挺拔身形壓在床上,喉嚨被掐的喘不上氣,疼到她想哭。
她纖細手指艱難握住顧遠喬的手,斷斷續續說出口,“你、你怎麼了......都淋濕了......”
顧遠喬看著她裝模作樣的模樣,胃部生出強烈的抽搐感,還有濃重的心寒。
她到底是怎麼頂著這張幹淨溫柔的臉,毀他半世歡笑。
“夏晚棠出車禍了,命在旦夕,你滿意了嗎?”
顧遠喬沙啞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