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入內。
異域弦樂已然飄出,猶似那曼妙女郎羅袖起舞,勾人步內。
林晚淩進來後,眼都沒眨。
強光入目,待視野清晰,隻觀那布置精美的高台上,或俏麗或嫣然的各色胡姬們正搖曳生姿,足鈴盈動,輕歌旋舞。
繞是她一個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心猿意馬。
好美啊~
而她還沒忘來此的目的,不舍地收回目光,尋人稍加打聽便知曉了玉三郎的所在。
交足銀錢後,她被小二恭敬請上了二樓。
步上階梯十數,仍不住朝樓下一顧。
看那些麵龐妖冶精致的胡姬們,被台下影影幢幢的圍觀者追捧,紙醉金迷、揮金如土,林晚淩心中不住感歎:
胡玉樓,不愧是平康坊第一樓。
“公子?”
小二的聲音令她收起了多餘的心思。
“走吧。”淡淡應了一聲,林晚淩繼續跟著對方上樓。
與此同時。
胡玉樓的大門口正進來幾名氣度不凡的男子。
其中一人,個高修長,相貌格外豐神俊朗。
他一出現,迅速惹來樓裏一眾女子的傾慕駐望。
“這人誰啊?”
“對啊誰啊,好生俊貌。”
不多時,一名梳雙髻的侍婢在眾人的目光中朝這幾人去。
侍婢一福身子,“奴婢香屑,乃是蝶衣姑娘的貼身侍婢,姑娘有請這位公子入香室一敘。”
蕭延聞言左右看了看,確定眼前的侍婢是在跟自己說話後,沒立刻答話。
倒是他身邊的幾個不淡定了。
“瞧見沒,還是咱們將軍麵子大。平時我們來,想見蝶衣姑娘一麵都難,將軍才露臉,就能得蝶衣姑娘相邀,真真是羨煞旁人呐。”
“對對,太讓人嫉妒啦。”
蕭延聞言冷笑,能不知他們幾個的把戲?
自己剛來,還沒自報過家門,那個什麼蝶衣的就命侍婢來尋他了,莫不是長了千裏眼?
鐵定是身邊這幾隻,為了安撫他而為之。
“什麼將軍,”蕭延沒好氣道,“爺已經被停職了。”他揚起下巴。
即使被“停職”這麼丟臉的事,也沒讓他有半分的落魄,相反,他骨子裏的貴氣讓人一看便知他有不凡的出身。
不過昨日他弄丟關鍵證物,回去後就被頂頭上司大罵一頓,還被停了職。
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身邊的幾名下屬看出蕭延心情欠佳。
其中一人勸慰道,“這話說的,您隻是暫停職務,上頭並沒革您的職,隻要風聲過去,就又會重用您啦。”
“對對對,”另一人也附和,“您可是蕭家的蕭二公子,家世淵源,武功卓絕,日後時機一到,必定平步青雲。”
“對對對。”
周圍人一聽蕭延姓蕭。
“他居然是蕭家人?”無一不是驚歎。
“不得了。”
“蕭家可是名門中的名門啊,放眼朝野無人能及。”
“人中龍鳳。”
“天之驕子......”
隨著周遭的奉承之聲越來越多,蕭延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了。
他下意識伸一指入領口,輕微拉了拉。
蝶衣的侍婢還等著他的答複,小心翼翼地看向麵前的貴公子時,眼裏都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慕色。
蕭延對她們這種心思再清楚不過,無非是看在他姓蕭,根本就不是真心鐘情於他。
這令他腦海中頓時浮現昨晚遇到的‘兔子’。
感覺她那樣的女人,應該會跟眼前的這些有所不同吧。
剛這麼想。
心裏被騙的怒火再次點燃。
嘴上也少了客套,負手衝侍婢香屑道,“多謝蝶衣姑娘的好意,今日我隻想隨便找個地方喝酒,她那兒......我就不去了。”
算是拒得很幹淨。
“可......”侍婢又驚訝又為難。
但她怕說錯話,遂看了看蕭延身邊的幾位,發現他們也做了退下的手勢。
她也隻好離開。
因為蝶衣今日的相邀,正是出自這幾位的手筆。
既然委托的金主都要作罷,她一個身份卑微的侍婢自沒理由強求,遂一福身子回去複命了。
隨後蕭延幾人入內。
不像其餘幾人有說有笑,蕭延攜著周遭人的目光安靜落座,腦子裏想著近來城中連續發生的自殺案。
城中案件多由大理寺處理,但最近自殺的一位朝中大臣乃是天子身邊的人。
千牛衛別的不管,可一旦跟聖上沾邊,他們就不能懈怠。
那天他好不容易找到蛛絲馬跡,從那位朝臣家裏找到了一枚蠟丸。
準備帶回的路上,遇到一幫來路不明的殺手不說,還碰到一隻狡猾的兔子,自己明明救了那兔子,怎知對方竟恩將仇報將他的蠟丸順走。
關鍵事後他拿著宮牌去尋那個叫阮芸的女官。
卻得知阮芸早就畏罪自殺,好巧不巧,正是前日他親眼目睹跳樓的那個女人。
要不是見過宮牌真正的主人,他定以為自己是見鬼了。
至此,蠟丸沒了,職被停了,兔子也找不到了。
心裏頭窩著火,蕭延喝了口茶壓火氣,他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人。
大理寺錄事,王成章。
記得初來長安那會兒,王成章便破了一個大案,當時在城中風頭無兩。
蕭延也隻是聽說過此人,後來王成章接二連三地破案,雖案子不大,但也足夠引起他的注意。
長久的關注下,雖未見過王成章本人,對方卻已在他心中猶如狄公再世,心生敬慕。
若能得他相助,定能找到兔子,尋回證物,複職有望。
“將軍,想什麼呢?”身邊一名屬下突然打斷了蕭延的思緒。
蕭延沒理他,兀自朝周圍看去。
這胡玉樓他也是第一次來,貌似也沒有想象中那般好。
不過勝在長安城裏的達官顯貴都愛來,這也是他專程過來的原因。
有求於人,總要拿出誠意。
既然打定主意請王成章幫忙,他自是要先來勘察一番,看看這裏的環境如何,才好請人來此。
就在目光觸及二樓時,他赫然被一道身影吸引了注意。
!!
是她?
雖然隻有匆匆一瞥,但他還是認出了對方——
那晚拿了他重要證物的‘狡猾兔子’!
身邊幾人給他安排的豔遇泡湯,正愁今夜改如何安慰上級,下一秒就聽蕭延說有事要失陪。
原以為他是真有事,沒曾想他竟火急火燎地衝上了二樓。
留下幾人麵麵相覷,頓時了悟。
“不是剛剛還拒絕人家,現在就原形畢露了?”
“哈哈,我就說蝶衣姑娘豔名遠播,哪有一個正常男人會拒絕的?”
“對對對。”
顯然都誤會蕭延是迫不及待地上樓去找蝶衣了。
而衝上二樓的蕭延,已經失去林晚淩的蹤跡。
“哪兒去了?”
明明看見在這兒的。
他看向樓梯,自己剛剛才上來,也沒見她下樓,所以人一定還在二樓。
林晚淩這邊。
她已被侍從領進一間廂房。
房內布置雅致,跟外麵的異域華美大相徑庭。
不遠處的案上燃著香,她合目嗅了嗅。
跟宮裏的貴人們所用自是沒法比,卻也馨香撲鼻,很是別致。
“看來姑娘也是識香之人。”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飄忽柔軟的輕語。
林晚淩驚看過去,就見一名羅綢華服、弱柳扶風的異域美男子施施然走來。
他有著一雙藍色的眼睛,異於唐人的深邃五官,說明著對方外族人的血統。
林晚淩先是看看己身,她明明是穿著男裝。
此人竟一眼就瞧出自己是女子,不得不說,這識人的本事確很老練。
“你就是玉三郎?”既然都被識破,林晚淩索性也不再裝,就連壓低聲音都免了。
她半揚下巴,負手而問。
玉三郎斂眸淺笑,“‘玉三郎’是奴家在大唐的名字,奴家很喜歡這個名字,姑娘也可以這麼喚奴家。”
林晚淩今晚過來可不是跟一個陌生並不斷自稱‘奴家奴家’的男人,探討他的名字的。
她拿出一方絹帕,單刀直入,“你可識得此物?”
玉三郎蘭指接過,仔細打量,後點頭道,“是奴家的東西。”
“那你定然見過畫上女子了?”林晚淩又從懷裏拿出了一張畫像,展開讓他辨認。
畫像上的正是阮芸。
玉三郎盯看畫像良久,卻搖起了頭,“不記得了。”
“不記得?畫中女子膚白貌美,眉角還有顆痣,如此明顯豈會不記得?”
林晚淩激動上前,還特地指了指畫中眉痣的位置。
由於畫像與她平齊。
玉三郎一雙湖藍美眸從畫像遊弋到她臉上。
驀然彎眸:“若畫中人也同姑娘這般秀色,興許奴家會有點印象。”
“......”見對方說著就要撲過來,林晚淩當即二話不說,掏出腰牌,舉到對方臉上。
玉三郎一眼認出她手裏之物,那是宮裏女官所用的宮牌。
“姑娘是宮裏的?”玉三郎收起嬉笑。
“沒錯,”林晚淩神情冷厲起來,“實話告訴你,畫中女子已於前晚墜樓身亡,方才給你看的那方絹帕,正是從她身上所獲。”
玉三郎一聽人死了,還是個女官,臉色一變,立馬嚎起來,“大人啊,奴家可沒有殺人啊。”
林晚淩笑,“我沒說你殺她,但你要不說實話,後麵來找你的可就不是我了。”
說著傾身到玉三郎耳邊,“你這般花容月貌,死在那又臟又臭的牢裏倒也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