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陰涼昏暗的房間裏隻餘燭火及從高處的小窗透進來的光亮。
壓抑至極。
紀瑄推開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妹妹靠坐在柱子邊的情形。
從小窗透進來的光亮傾瀉在紀筠身上,仿佛下一刻她就要羽化飛升了。
紀瑄蹲在了紀筠身邊。
“何必呢?女子嫁人是必然的宿命,那霍硯的家世、容貌都不算差,你有什麼好挑剔的?”
紀筠隻是轉頭淡淡的看了兄長一眼,而後再度靠回柱子上。
“像你們這種平日裏享受慣了的,怎麼會知道我們到底要犧牲什麼?”
三日裏,外邊隻送來一碟糕點,就是這幾日紀筠全部的口糧。
她的體力早就耗盡了。
“我是不懂,但是我也不必懂。”
紀瑄站起身,順手將紀筠垂在額前的頭發撩到了耳後。
“你的反抗全無意義,爹決定的事情不會變,你還是安心等待出嫁吧。”
“別妄想逃了,紀筠,這是你的宿命。”
欣賞完了紀筠的無助和絕望,紀瑄才轉身慢慢的往外走去。
“紀瑄。”
身後紀筠的喊聲成功的拉住了紀瑄的腳步。
他回過身,“什麼?”
紀筠的體力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她隻一動,就險些撲倒在了地上。
可她太過於驕傲,硬生生的用雙手撐地支起自己的身子。
光亮和黑暗同時籠罩在她身上,看起來脆弱極了。
“你還記得我姐姐嗎?”
“那個被你們逼著嫁進明家,卻因為難產一屍兩命的紀雅,你還記得嗎?”
這聲聲的質問,觸動了紀瑄心底裏的那抹脆弱。
可隻一瞬,他就恢複了冷漠。
“能夠為紀家發揮最後的價值,是紀雅的福氣。”
“紀筠,不要在乎這些,反正你就算再不甘,也是改變不了什麼。”
說罷,他毫不留戀的大步離去,祠堂的門也隨之關上。
室內又黑暗又陰冷,紀筠再也無力支撐,撲倒在地。
“福氣,宿命,哈哈哈哈哈......”
駐守在外的家丁聽到這番悲涼又嘲諷的笑聲,都忍不住伸手捂著耳朵。
這笑裏蘊含的深意太重,他們承受不住。
過了好一會,那笑聲戛然而止,裏間再度恢複了寂靜。
那些家丁深覺不好,急忙推開門查看。
待他們進去後,卻隻見紀筠已經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家丁們不敢懈怠,急忙將紀筠抬了出來,不斷的給她扇風。
而幾人又兵分兩路,一撥去回稟紀夫人,一撥去將紀筠的丫鬟翠桃找來。
後院頓時吵嚷起來,亂作了一團。
正與丈夫飲茶說話的紀夫人聽到家丁前來稟報,神情也不禁慌了起來。
“老爺,紀筠才受了家法,又在祠堂待了幾日,受不住也是常理之中。”
“如今霍家既然有意結親,那還是得請大夫給她看一下為好。”
紀振山一臉不耐的神情。
“你生的好女兒!父母之命都敢不放在眼裏!若不是她還有點用處,我早就丟她自生自滅了!”
見到紀夫人一副不敢反駁的怯懦樣,他才重重的將茶盞擱在桌上。
“還不快些派人請大夫?”
紀夫人才算如釋重負,繼而轉身吩咐人去請大夫。
又坐了一會,直至紀振山衣袖一甩前去書房後,紀夫人才匆匆的趕到紀筠的院子裏查看。
大夫已經問了診,開了藥方先走一步。
隻是交代了這幾日都盡量讓紀筠進食粥類,別食油膩生冷的食物。
紀夫人坐在床邊,看著已經蘇醒過來、靠在床頭喝粥的女兒,心裏思緒萬千。
“阿筠,娘知道,你不想嫁給霍硯,可是咱們怎麼能拗得過你爹呢?”
“咱們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逃不掉的。”
“你乖一些,別惹你爹生氣,到時你出嫁了,他會讓你的嫁妝豐厚些,到了夫家也有底氣啊。”
紀筠靠坐在床頭,麵白如紙,聽了自己母親的話也隻是低垂著頭。
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而紀夫人見到自己說了一大通,自己的女兒絲毫反應也不給,不禁急躁了幾分。
“阿筠,你聽到沒有?”
“你當年,是不是就這麼跟姐姐說的?”
紀筠終於抬起頭,將碗擱到一旁的小櫃上,卻是問了一句題外話。
看著自己女兒毫無生氣的麵孔,紀夫人心裏明明有一大堆話想說,可看到女兒那失去光芒的雙眼,卻莫名的說不出話。
她的大女兒,去世的時候不過十七,而如今,也不過是長女去世的一年後。
淚珠毫無征兆的掉落,紀夫人急忙用帕子捂住嘴,死死的將聲音封鎖了回去。
“阿筠,娘也想你姐姐,可是日子總得過的。”
“當年你帶著雅兒逃婚,你爹已經很生氣了,你這回可千萬別動這個心思。”
“不然,你爹真的會將你活生生打死的!”
紀筠聽了這番話,毫不猶豫的笑了。
“逃?我能逃到哪去?”
“娘,這個家太大了,困住了你,也困住了我。”
“你回去告訴他,隨便他將我嫁到哪去,我就在這,任他擺布。”
“反正,他不止我一個女兒,沒了我,還有紀蓮。”
紀筠口中的紀蓮,是她的嫡妹,隻比她小一歲。
聽到這番話,紀夫人的心都快碎了,但是她偏偏無力反駁。
看到自己母親糾結的模樣,紀筠幹脆躺了下來。
“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見女兒下了逐客令,紀夫人隻好站起來,戀戀不舍的看了女兒一眼,才慢慢的走了。
見到紀夫人走遠後,翠桃才急忙走上前,順帶胡亂的擦了一把淚。
“姑娘,您快起來,奴婢給您傷口上點藥。”
那日紀振山真的氣瘋了,紀筠破天荒的忤逆了幾句,竟氣得他動了家法。
這幾日紀筠都在祠堂,根本就沒有怎麼處理過傷口。
她依言坐了起來,看著翠桃將房門關了又取來傷藥,為自己仔細的上藥。
膏藥微涼,敷在傷口上好受了很多。
紀筠拍了拍翠桃的手。
“幸好,我還有你。”
聽到這話,翠桃的眼眶止不住的又紅了。
“姑娘,您去哪,奴婢就去哪。奴婢發過誓,一定要護姑娘周全的。”
紀筠又笑了,隻是這回,眼底卻多了分欣慰。
“我們就算去到霍家,應該也比在這好。”
“翠桃,我得活著,無論之後的日子多難過,我也得撐下去。”
若是她不在,這個世上除了翠桃,就不會有人記著她的姐姐了。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