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孩子後,我開始越來越沉默,沒由來的心慌,滿心的焦慮和煩躁,鬆垮的皮膚,肚子上的疤痕,憔悴的麵容,開始無法忽略的皺紋。
身材走形得嚇人,整個人好像衰老了好幾歲,可曾銳康卻還是跟年輕時一樣,我甚至看到有年輕女孩子跟他搭訕,聲稱他有股成熟男性特有的魅力。
起床時大把大把掉落的頭發,因為失眠出現的黑眼圈,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歲月的刀切割得不像自己,就好像兩年間,那個我花費無數心血塑造的漂亮年輕女孩的形象就破碎得無跡可尋。
快要把我逼瘋的情緒不斷積累,可他卻一次次的因為加班而夜不歸宿。
孩子總是整夜整夜的哭泣,我不知道她到底要什麼,隻能一樣樣的嘗試,可我做得很糟糕,她開始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樓上的鄰居被哭聲鬧得無法入眠,怒不可赦地上門質問我會不會照顧孩子。
於是每次孩子哭泣時,我便急得跟她一起掉眼淚,但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無論是孩子的,還是自己的。
直到我看到了一張朋友圈照片,似乎是之前的寶媽朋友們集體去做了幫助恢複容貌的醫美小手術,來抹平臉上的皺紋。
我知道這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我還是背著曾銳康將孩子拜托給了媽媽照顧,然後自己出去做了醫美。
醫美的人反複告誡我,我的容貌走形得很厲害,最好多做些手術調整。
在醫美的手術下,我的臉似乎沒那麼不堪了,跟小姐妹們視頻聊天時,她們終於不是擔心我的精神狀態,而是感慨我保養得真不錯。
在變美的同時,我可以短暫地從某種令人窒息的氛圍中探出頭,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再繼續忍耐著那股逼著人發狂的焦慮。
我不願意承認,隻有醫美的時候,我才能短暫地從母親這個身份上逃離開,假裝自己還是個單純愛漂亮的女孩子。
伴隨著我的逃避,隱瞞欺騙曾銳康的內疚,不斷給父母增加負擔的自責,身為一個母親的不夠格,這些負麵情緒在某個角落堆積,然後在某天崩潰成一地狼藉。
那是一個炎熱過分的晚上,連空氣都好像被烘烤得扭曲。
我抱著睡得正香的女兒,她有著她父親的五官,卻更加柔和,我沒忍住親吻了她的小手,好在沒驚醒深睡中的她。
曾銳康也是這個時候進入了我的房間,他開門的力度不小,門把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沁安”他的臉色很難看,在女兒房間時他一貫輕手輕腳,此刻語氣卻好似吃了炮仗般不客氣“我有事找你,出來說。”
我隱約能猜到他發怒的理由,卻仍抱著點僥幸的心情,希望他隻是因為今天工作上的不順利才心情不好。
他握著手機,從衣服口袋裏摸出根煙卷,並未點燃,隻是單純叼在口中,每次他遇上了煩躁無比的事情,都會靠這招來緩解心中的情緒。
他用牙齒死命咬著口中的煙卷,見我來了,便將煙卷夾在了指尖,滿臉不悅地急切問道“你又去醫美了?!就兩個月你已經做了兩次手術了吧?沁安,你現在是個兩歲孩子的母親了,能不能成熟點,為了這種事情就把孩子拜托給你媽,然後自己跑出去做那些有風險的手術,你到底在想什麼?”
絕對是我爸告狀的,我沒忍住皺起眉頭,自從有了小孩,爸爸對我還在醫美的意見就逐漸變大,一點風吹草動都要通電話讓曾銳康多說說我。
“我也不能成天待家裏啊,出去做點微調讓自己看著漂亮些不可以嗎?”自從有了孩子,我便不習慣再像之前那樣動不動就歇斯底裏,卻也更加不聽勸,固執地按照自己的心情我行我素地走下去。
“所以你浪費那麼多錢,做這些不可逆的手術就是因為你不想成天待家裏?”曾銳康被我無所謂的態度惹得更加惱火,他不可思議地將手裏的煙卷折斷,甚至有些被我氣出了笑聲“唐沁安,我一天天在外麵給人做牛做馬累得要死,你能不能省心些?你真的覺得你把自己的臉整成這樣很漂亮嗎?”
每次都這樣,自從第一次偷偷外出醫美被發現,他就對我醫美這件事如臨大敵,滿口都是我應該履行一個母親的責任,待在孩子身邊,起先我們還尚且能好好溝通,但隨著我醫美次數的增加,他每次的語氣也逐漸惡劣,甚至還添油加醋的將這事告訴了我父母,導致醫美這件事就像導火索,一點便會引爆一場激烈的爭執。
近兩年我們吵架的次數,算起來已經快超過我們過去的總和了,我能明顯感受到雙方都開始變得疲倦不堪。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痛苦地捂著額頭,語氣裏滿是痛苦與煩躁,但我隻是冷冷地看著他,漠然地開口道“說到底你就是覺得,我又浪費錢,又不漂亮,還不當個賢妻良母照顧孩子,給你丟人添麻煩了是吧?”
我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但我清了清喉嚨,還是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地說完了這句話,曾銳康看我的眼神陌生得嚇人,他震驚得看了我半響,起身歎道“沁安,自從你生了孩子,我就越來越搞不懂你了,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要,銳康”胸口堵得可怕,我悶聲說道,深吸了一口氣,仰著頭將眼淚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直視著他張了張嘴後,用冷淡到連我自己都驚訝的語氣說道“我覺得我們可能需要讓彼此安靜一段時間。”
曾銳康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他動作很大,握著我手腕一陣疼痛,他眼眶微紅,甚至聲音裏帶著哭腔,有些崩潰地質問道“唐沁安,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為什麼?”我終於爆發了,一把甩開了他的手,用盡全力將他推開,大聲道“沒有為什麼,我們需要給彼此一點空間。”
曾銳康沉默著看著我,然後他將自己攤在桌子上的東西一股腦塞到包裏,動作大得發出陣陣響動,猛地摔門而去。
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遲早會把自己害死的。”說這話時,他沒看我,但我知道他哭了。
他是真的對我失望透頂了。
同樣對我失望透頂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