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馬路靠人行道的邊緣走著,我看到一輛的士亮著頂燈在馬路上行駛,我揮手攔住了它。
的士減速停靠在了我旁邊,我打開車門後拉了拉戴在臉上的口罩,輕聲說道:“去離這最近的江邊大橋。”
我敏銳地捕捉到司機從車內的後視鏡裏打量了我片刻,我將絲絨帽向下扯,用垂落的發絲將整張臉都遮擋住。
車在沉默中啟動了,我帶上了耳機,卻沒什麼心情刷手機。
窗外的景物一片漆黑,細看能發現已經開始下起了小雨,車窗被雨點敲打著不斷發出聲響,在雨聲中,司機唐突地開了口:
“一個女孩子,怎麼大晚上的一個人出來啊?多不安全。”
司機的聲音帶著點口音,有著上了年紀的人特有的厚重,搭話的語氣很熱絡,我爸在小區裏看到有人下棋時,也總喜歡用這樣的語氣擠入人群湊熱鬧。
我張了張嘴,卻因為喉嚨發幹而啞聲,悶悶地沉默片刻,才低聲回答道:“去接人。”
已經記不起上一次跟人正常溝通是什麼時候了,隻感覺頭腦一片空白,說話的聲音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
的士內又恢複了起初的安靜,我盯著窗外的景色,車速很快,融入黑暗中的事物隻能看清模糊的影子,便被甩到了視線之外。
深夜的馬路上並沒有很多車輛,的士暢通無阻的開到了江邊大橋的中央那,我叫停了司機,從包裏看也不看地摸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他。
“謝謝您,不用找了。”不帶感情色調地說完這句話後,我直徑下了車,司機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都被關上車門的聲音掩蓋住了。
發絲被橋上吹來的風弄亂,我直勾勾地盯著泛著光的江麵,深呼吸著退後半步,徑直攀爬上了江邊的護欄,然後縱身一躍。
伴隨著呼嘯在耳邊的風,走馬燈般的光景在腦海飛速掠過,然後定格在一切的開端。
“醫美?”我驚訝地打量起女同事的臉。
“是呀,你看我這個雙眼皮,還有我的皮膚,能看出來跟之前有挺大區別的吧?”
拉著我閑聊的女同事笑道,她那張本就小巧的臉不僅皮膚變得白皙光滑,原先有些無神呆板的眼睛也因為雙眼皮而變得炯炯有神,整個人看著年輕漂亮了不少。
“真的誒,效果好好啊,但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嗎?”
我不無羨慕地感慨著,女同事的年紀實際比我還大上幾歲,做過醫美後看著倒像是剛出社會的女大學生。
“哪會啊,你看我現在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嗎?說白了醫美就是女人對自己的一種投資,跟健身美容沒什麼區別。”
女同事看上去的確沒什麼後遺症的樣子,笑得甜美又燦爛,還拉著我咬耳朵,告訴我她家那位看到她變漂亮後,被迷得周末一個勁地獻殷勤。
“說白了,結婚後的女人隻有保持魅力才能讓男人死心塌地嘛,怎麼樣小唐,要不要嘗試一下?我正好有那家醫美中心的會員卡哦。”
經不住女同事熱情地推薦,我答應周末抽空去看看,她還興致勃勃地聲稱要陪著我一塊去,說她還有些後續的醫美恢複程序沒走完。
我將那張寫著醫美中心位置的卡片放進包裏,搭乘上了同往日毫無差別的公交車。
公交車上,我從車窗的反光裏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樣子。
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圓滾滾的單眼皮眼睛,不怎麼小巧的鼻子,帶著痘印的額頭,怎麼看都跟漂亮這兩個字不沾邊。
哪有女孩子不希望自己也能有張好看的臉呢,我忍不住歎了口氣,由衷著想要自己也能像同事那樣變得更年輕漂亮些。
心情有些複雜地回到了家,意外地發現曾銳康已經提前回家做好了晚飯。
他穿著居家服飾,正在廚房忙活著,個子高挑的他小心翼翼地處理菜品的樣子看上去讓人忍俊不禁。
他的外貌是出眾的那一類,便更襯托出我的平平無奇,每次合照我都得仔細地P圖好久,才讓我的臉看上去沒那麼不堪。
飯桌上,我再三猶豫,還是跟他說了醫美的事情,他微皺起眉,放下筷子溫和地說道“沁安,你已經很漂亮了,沒必要去做醫美。”
他總是這樣說,用一雙充滿誠懇的目光看著我,仿佛我真的完美無缺,但無論是照片,鏡子,還是周圍那些年輕漂亮的女孩子都在提醒我,我滿是缺陷,一張臉上就沒幾處能看的地方。
“不會做大手術的,就是些皮膚上的護理,而且有同事的會員卡,就當體驗一次唄。”我自覺理虧,不敢看他的眼睛,低頭邊扒飯邊小聲說道。
曾銳康的眼神還是極其認真地注視著我,有些費解道“我是真的覺得沁安你很漂亮,你為什麼總對自己的外貌這麼沒自信呢?而且你也知道,我們最近已經在準備生一個小孩了…這樣真的好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讚美無形中成為了一股壓力,我隻覺得有些沒胃口,將要成為媽媽這件事讓我更加焦慮,於是我含糊著說道“沒事的,就是陪朋友去看看,到時候也許都不會做醫美呢,你別往心裏去了。”沒給他繼續討論這個話題的機會,我便匆忙咽下了碗裏的最後一口飯,借口吃飽了離開飯桌。
飯桌上的菜動得不多,我聽到曾銳康在身後長長的歎了口氣,隻覺得心臟猛地揪緊,逃也似的溜回了房間。
鏡子裏的自己最近又開始頻繁地冒出痘痘,我看著那些紅腫起的鼓包,手不自覺地摸上包裏那張醫美的卡片。
隻是一次對美麗的投資而已,沒關係的,我這樣安慰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