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依靠,我放肆地哭著,上氣不接下氣。
外婆先去簽了字,回來還是笑容滿麵的。
似乎外孫女的病也打不倒她。
“乖囡囡,醫生說啦,好好配合治療很快就康複了!”外婆輕輕摸著我的頭。
“你看,外婆帶什麼來了?”
“野楊梅!”
我眼睛一亮。
從前在山裏讀書的時候,每到這個季節,漫山遍野的都是野楊梅。
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外婆的到來,給了我莫大的安慰。
我的外婆是個有魔力的人。
她對人有天生的親和。
從前在村子裏的時候,大家都說外婆人好,時不時地送點蔬菜瓜果上門。
我們家,夏不缺西瓜,冬不缺炭火。
到了醫院,外婆也能跟病友,醫生,小護士們打成一片。
外婆在,我不用天天吃醫院沒油水的盒飯,不用用力咽幹澀的饅頭。
每到飯點,外婆都會神奇地從袋子裏掏出一個飯盒,有肉,有菜,有湯。
“大城市就是人性化,醫院旁邊有個小鋪子,說是什麼愛心廚房,交幾塊錢燃氣費就能燒菜了,囡囡,好吃吧?”
外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吃。
“外婆,你也吃。”我想把肉喂給外婆。
外婆卻擺擺手拒絕:“外婆吃過啦,現在肚子飽飽的。”
外婆還揉一揉肚子,假裝很為難的樣子。
我每次都會被逗笑。
可即使這樣,該來的病痛還是不能逃過。
最開始的時候,我的症狀並不明顯。
那個時候醫生總說:“不要太擔心,會好的,會好的。”
我真的信了,我想,癌細胞也就這樣吧?
我還能跟外婆下樓走走,陪著外婆跳跳醫院病友組織的廣場舞。
可是後麵就不行了。
我開始沒由來地嘔吐,掉頭發,渾身無力,麵無血色。
而且很痛。
哪裏都痛,從內而外,骨子裏透出來的痛。
看來癌細胞還是有逆反心理的。
我不服它,它就給我顏色看。
於是我開始依賴止疼針,鎮定劑。
隻有打完針的那段時間,我會舒服一點。
靜靜地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外婆會突然叫一聲我:“囡囡。”
我會輕輕地應一聲。
我猜外婆可能在確認,確認我還好好的。
可止疼針不能總是打,副作用太大了。
醫生怕我上癮,隻能給我減少劑量。
難熬的時候我就抓著外婆的手,呻 吟,哭。
沒辦法,太痛了。
除了吃藥,掛針,我還得配合醫生做化療。
做化療好痛苦啊。
我一個人待在化療室的床上,被機器一遍又一遍地折騰。
這時候我拉不到外婆的手,也看不到外婆的笑臉,倍感無助。
我就會想,要不算了吧,我撐不下去了。
可是每次被護士推出來,外婆又笑吟吟地上前:“我們囡囡真厲害,又挺過去一次!”
於是我又想,要不再堅持一下吧,我還有外婆,我不是一個人。
就這樣一次一次,我不知道熬過了多少次化療。
化療最不起眼的副作用就是脫發了吧,可我還是難以接受。
從前在學校裏大家總是調侃:“要學禿頭了”“頭要禿了”。
洗頭時候多掉了幾根頭發就心疼地不行。
可是現在才知道當時多幼稚。
人有十萬根頭發,一般來說是掉不完的。
可是生病會。
我的頭發一把一把地脫落,無處不在。
有時候輕輕一碰頭發,就會掉下來一大把。
我知道,外婆在很努力地不讓我看見,偷偷把地上,廁所的頭發收好。
可是我的頭皮已經一塊一塊地騍露出來,醜得很,騙不了自己了。
從前,我無比珍視我這頭秀發,哪個女孩不愛美呢?
“養了好久呢。”我跟外婆抱怨。
可惜護士勸我們還是早點剃個光頭。
“這樣不方便做化療,總是掉你們也麻煩。”
外婆還想再商量。
護士有點不耐煩了:“哎呀,反正遲早要掉光的,還不如早點剃掉算數。”
外婆愣住了,轉過頭對我笑笑:“小姑娘脾氣蠻暴的,沒事沒事,我們囡囡光頭都好看嘞!”
後來才發現,剃光頭就是一推子的事。
人家理發師都見怪不怪了,畢竟他們理發店就在醫院附近,十個有七個是要來剃光頭的。
我摸了摸有些紮手的頭,衝外婆笑:“外婆,我現在好像個獼猴桃啊。”
笑著笑著,眼淚就下來了。
外婆少見地沒有說話。
我覺得,外婆好像也快撐不下去了。
外婆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嘴唇一天比一天白。
後來我才知道,是為什麼。
那幾天,負責給病人送盒飯的護士來我們病房的時候,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於是我找機會支開外婆,她終於說了。
“暖暖,你知不知道你外婆現在每天隻吃兩個饅頭呀?”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覺得五雷轟頂。
連身上的痛感都沒了。
“以前還點三個饅頭的,一餐一個,現在索性兩個了…冷了就配點熱水咽下去…”
醫院的饅頭三毛一個,是最便宜的東西。
可是外婆總跟我說:“吃飽了,吃飽了。”
我就天真的以為,來給我送飯之前,外婆已經吃過了。
吃的是跟我一樣的。
可我沒想到。
醫院的饅頭我最開始吃過兩天,又幹又硬。
可是外婆吃了好幾個月。
我覺得我的心在滴血。
後來外婆躲在外麵啃饅頭的時候被我抓到了。
她努力想把饅頭往身後藏:“囡囡,你怎麼出來了?”
“你想瞞我到什麼時候。”這段日子,我的眼淚都流幹了。
現在哭都哭不出來:“外婆,我們是不是沒錢了?”
“沒有,隻是後麵要花的地方多,外婆不敢太大手大腳。”
可是,我每天喝著玉米排骨湯,吃著雞腿,這就不是大手大腳了嗎?
後來外婆還是妥協。
不再每天大魚大肉,隻是偶爾安排一個葷菜。
飯量也加大了一倍,因為我要求外婆必須跟我一起吃飯 。
每到這個時候外婆就在感慨:“早知道把家裏那幾隻老母雞帶來好了。”
我苦笑得不得:“火車上哪能帶那種東西。”
“也是。”外婆隻能歎口氣,十分可惜。
那時我以為,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可是…真的會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