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輕笑了一聲,手上活計兒不停,“你莫要小瞧了她,她是個命大的,當年早產,府醫都說這小兒活不長,怕是會夭折,如今不還是活得好好的?”
李嬤嬤乍一想,還真是如此!囁嚅了半天,沒吐出一字一句。
晏楚玉未曾言語,不過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可惜,她剛給那人遞了信兒,晏蓁就病了,好戲恐怕得耽擱幾天,才能看到......
已過了戌時,屋外天色暗了下來,寒意漸濃。
吳嬤嬤瞧著時辰太晚,勸老祖宗回去歇息,可晏蓁還未醒,她放心不下,執意要等著。
屋內銀骨炭籠燒了好幾個,說是溫暖如春也不為過,晏蓁輕輕顫著眼睫,悠悠轉醒,覺得整個身子暖融融的,輕飄飄的,好似隨著北風打著轉兒的雪花,腦袋卻還是暈乎著,上方的帳幔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她緩慢地眨著眼,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到底是高估了自個兒的身子。如今想來,居於玄靈寺的那十年不曾發過一次高熱,應是日日虔心修行,得了佛光普照。
辛夷擰著冰冷的手巾,轉過身欲給晏蓁冷敷著額頭,見她醒了,趕忙去稟了老祖宗。
老祖宗心下焦急,猛地起身,一時有些頭暈目眩,險些歪倒在地。吳嬤嬤眼疾手快,一把攙住,方才穩住。她疾步走至榻前,瞧著昨日還萬分嬌俏的小人兒,如同病西施般躺在床榻上,了無生氣的模樣兒,眼裏便湧上了濕意。
“蓁兒受苦了......早知今日劫難,祖母千不該萬不該如此草率接你回府,叫你失了佛祖庇佑......”
晏蓁初醒,渾身軟綿無力,像是被人抽去了精魄,隻餘下一具軀殼般。她虛弱地張了張口,聲音細弱,“與祖母又有何幹係?”
她見老祖宗氣色欠佳,怕是守了許久,心頭抽抽地痛,懊悔不已,卻隻能在心底暗自賠罪。她當真是不孝,辜負了老祖宗的疼愛,亦愚鈍不堪,絞盡腦汁,也才想出了“糟踐自個兒身子”的下下策。待此事過去了,她定回到老祖宗身側,盡全孝道。
晏蓁如此想著,眼角不自覺地劃下一道淚。老祖宗見了,當她身子難受得緊,心疼地拿了錦帕擦拭著,“蓁兒,倘若祖母欲送你回玄靈寺,你可怪祖母?”
晏蓁心下一喜,扯了一抹笑來,“祖母這是哪裏的話,這是為蓁兒好,自然是願意。”
老祖宗欲再開口,室內忽然彌漫著一陣不容忽視的苦味兒,她轉頭去看,原是辛夷端了一碗烏黑的湯藥進來,她又怕打攪了蓁兒喝藥,叮嚀了幾句,便回了長寧院。
晏蓁亦聞到了,忍不住皺了皺鼻尖,這是今日第三碗了,不想喝......
“蓁娘子,湯藥剛煎好,您緩緩再喝。”辛夷將玉碗放置一旁冷著,轉頭去尋了白日裏晏老爺帶過來的果脯。
晏蓁幽幽地盯著冒著騰騰熱氣的湯藥,想著等會兒趁辛夷不注意時,便將它倒了......
亥時,月黑風高,更深露重。
院牆一處陰影與夜色相融,秦淮熹已在此處站了半個時辰,見人都走了,方才動了動身子,避著仆人,往屋內走去。他走進內室,便瞧見晏蓁靠著錦枕,呆呆地盯著一碗湯藥,珠簾掀起的相撞聲也不曾引起她的注意。
秦淮熹心下暗自鬆了口氣,既醒了,應當沒什麼大礙了。他正欲走上前,又堪堪止步,後知後覺,方才在院中站了許久,周身寒氣深重,得離她遠些,莫再過了寒氣給她。
湯藥不斷飄散著苦味兒,隱約夾雜了一絲清冷的梅香,晏蓁凝滯了半晌,自然而然地側首,朝珠簾處看去,驀然屏了氣息,他總是這般悄無聲息,叫她聞香識人。
辛夷拿著果脯,拐過屏風,“蓁娘子,果脯......”頓時噤了聲,福了福身子,將果脯放在湯藥旁,而後默默退了出去,守著屋外,生怕來了人,到時說不清。
秦淮熹兀自解了墨色披風,擱在一旁軟榻上,走至那幾個炭籠旁,驅驅身上的寒氣。
晏蓁瞅了一眼他閑雲流水般的動作,又快速地收回了視線,垂著眸也不知在想什麼,有些局促不安,加之屋內暖意愈甚,不禁微微冒汗。
約莫過了半刻鐘,秦淮熹覺得身子暖了起來,才朝晏蓁走近了幾分,睨了一眼黑乎乎的湯藥,“把藥喝了。”
“嗯?”屋裏突然響起一道低沉內斂的男聲,晏蓁一時沒回過神來,疑惑地抬眼,他是來看她喝藥的麼?
秦淮熹對上那雙似含著秋水的眼眸,纖長的羽睫仿若蝶翼般輕扇著,他收緊了指尖,壓下想上前碰一碰的欲望。又見她還沒動作,心頭愈發煩躁,語氣亦含了不耐,“等著本王親自喂你?”
晏蓁一驚,直直地瞪著男人,世間怎會有如此霸道的人?忽見秦淮熹長臂伸向玉碗,她麵色一緊,如臨大敵,先他一步拿過湯藥,捏著鼻子,一鼓作氣喝盡了。
誰料今夜這藥竟比白日裏的苦了好幾倍,許是府醫又加了什麼藥材。
晏蓁連忙丟下碗,一把拿過油紙包著的果脯,偏生係著油紙的細繩成了死結,半天也沒打開。
她小臉皺成一團,微張著檀口,不敢抿唇,潔白瑩潤的手指頭使著蠻勁兒,被粗糙的細繩磨得又疼又紅,頓時心中委屈不已,眼尾亦紅了一圈,若不是他在這兒嚇她,便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秦淮熹看不過眼,徑直上前,就著她的手,兩指一扯,細繩便斷了。他隨意拿了一顆,塞進她口中。
晏蓁一下子安分起來,慢吞吞地咀嚼著,難為情地垂著頭,方才真是太狼狽了......
秦淮熹垂眸,入眼便是她毛茸茸的發頂,眼底劃過一抹不滿,驀然勾住她下巴,將她整張小臉露了出來,這才滿意,卻瞧見兩顆豆大的淚珠綴在眼睫上,欲掉不掉,看得他心頭一悸,居高臨下地問著,“哭什麼?”
真是嬌氣得惹人心生愛憐,一點兒苦也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