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夜，廣陵驟然揚起了鵝毛大雪，紛飛漫天。

玄靈寺的一處禪房內，床榻上的晏蓁恍如陷入了夢魘，蛾眉緊蹙不鬆，額間沁出密密汗珠，手裏緊緊攥著被角，絳色櫻唇微微翕動著，“快跑，快跑......”

夢裏的晏蓁神色慌張，氣息不穩，用盡全身的力氣，不停地向前跑，時不時往身後看。一個騎著高大駿馬，穿著墨色金絲錦服的男子，緊跟著她，窮追不舍。“撲通”一聲，晏蓁摔倒在地，她一邊艱難地往後移，一邊緊緊盯著那個下了馬，朝她一步步逼近的男子。

晏蓁忍不住渾身戰栗，三千青絲淩亂地散在背上，巴掌大的鵝蛋臉上掛滿淚痕，含情眸接連不斷地往外溢著淚珠，襯得那粒朱紅淚痣愈發妖豔。

男子麵容俊美無儔，卻滿含瘋狂，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眼裏盡是掠奪之意，“蓁兒，你跑不掉的，又不聽話，嗯？”不知何時，他手中多了一把利劍，直直刺向晏蓁心口。

晏蓁慘叫出聲，“不要！”

睡在外間的辛夷被這聲淒厲的喊叫驚醒，顧不得穿鞋披衣，急忙衝進了內室，“蓁娘子！”

驚坐起來的晏蓁神情恍惚，半晌才緩過神來，臉色慘白著，“辛夷姐姐，無事，一個噩夢罷了。”

辛夷打來熱水，給晏蓁擦了擦冷汗，又寬慰了幾聲，才服侍晏蓁躺下。晏蓁卻再難眠，她隻要一閉眼，那股心悸便會紛紛湧上來，她攏緊了厚錦被，睜著眼瞧著禪窗，隻盼著窗外天色早些亮起來。

翌日一早，晏蓁戴了風帽，穿好沙棠屐，裹著白色狐皮大氅，抱著個湯婆子，出了禪房。

鵝毛大雪雖還在下著，她卻不覺得太冷。平日裏，玄靈寺香火鼎盛，燒香禮佛的人絡繹不絕，她不喜喧鬧，時常待在禪房修行抄經。這場大雪暫且還了佛寺幾日清淨，讓她也生了賞梅的閑情逸致。

當年，晏蓁生母懷她時，摔了一跤，不足月早產，娘胎裏帶出來的弱症，自幼多病。老祖宗心疼她，買了許多替身兒，皆不中用，到底是她親自入了空門，身子方才好了。

晏蓁四歲便來了佛寺，帶發修行，這一入空門便是十年光景。

“蓁娘子，這大雪天的，梅園裏鳥雀也難覓得一隻，且萬般當心身子。”辛夷穿著一身夾棉海青，懷裏抱了一隻裹著厚棉的湯婆子，以防蓁娘子手裏的涼了再換與她。

晏蓁瞧著枝頭上傲然的紅梅，含情眸裏水光瀲灩，勾唇含笑朝人撒嬌，“辛夷姐姐，許久未出禪房了，你就多容我一小會兒唄！”

辛夷一時愣了神，巧笑倩嬌，美目盼矚，顯得素淨的雪景乍然生輝。她跟了蓁娘子十多年，知曉她絕色，可還是迷了眼。

待她緩過神來，不禁眼睫輕顫，臉色微赧，“對了，蓁娘子，老祖宗昨日來信，說是讓趙姨娘遣了人馬來接您回府。不巧昨夜下了大雪，也不知那些人在路上如何了？”

晏府沒有主母，府裏中饋便由老祖宗執掌，偶爾吩咐趙姨娘打理一些。

晏蓁蹙了下蛾眉，抱著湯婆子的玉指緊了緊，轉身看向辛夷，嗓音軟軟，“古楚至廣陵約莫三百裏，不過兩日車程，豈不就今日？”

“是了，可眼下大雪紛飛，怕是今日到不得了。”辛夷伸手探了探蓁娘子的手，覺得有些涼，趕忙與她換了熱乎的湯婆子。

鄴豐王朝，小娘子年滿十五結發，家中便可辦成人禮，也就到了可以許配或出嫁的年齡。晏蓁如今年方十四，是該回去了。

猛然園中刮起一陣凜冽寒風，險些吹翻二人風帽，辛夷急忙上前擁住晏蓁，往禪房走去。

玄靈寺不遠處的一條官道上。

一行人馬正在大雪中艱難前行，為首的男子身上的墨色金絲錦服隱隱泛著金光，在幾人中十分打眼。

“主子，天色已暗，這雪反倒愈下愈大。”說著，京墨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主子剛打理完延陵的差事欲回古楚，也就兩日一夜的車程，偏偏臨近廣陵，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漫天大雪。本以為下了半夜，今早會停，這才未在驛館歇腳。誰知，竟又下了一日，眼下身處廣陵郊外，哪裏還有驛館的影子？

秦淮熹劍眉緊蹙，那雙鳳眸比這冰雪還要冷清，薄唇微啟，“廣陵的玄靈寺離這不遠，去那。”

京墨聞言，心下暗忖，又是佛寺？主子這一路像是在找什麼人，而這個人像是在佛寺裏麵......

約莫半個時辰，一幅“玄靈寺”牌匾映入眾人眼簾，可佛門前的積雪有三尺厚，像是一晝夜未曾打開過。

京墨眼裏的欣喜霎時消散，卻仍心懷一絲僥幸，“主子，屬下去叩門。”果然，他敲了有一刻鐘，也不見裏麵的人應聲，隻好作罷。

秦淮熹將眾人的疲色和瑟瑟發抖皆收入眼底，眉眼間劃過一絲戾氣，“京墨，走。”

玄靈寺是廣陵香火鼎盛的名寺寶刹，定不止一個佛門，挨個敲一番就是了。他駕著馬，繞著佛寺，還真尋到了一處微啟著的偏門，冷聲吩咐，“下馬，去看看。”

京墨上前推門，萬分驚喜，“主子，未鎖！”

秦淮熹身披墨色披風，越過京墨邁過了門檻，掃視一番，是個獨立的禪院。隻是這個禪院裏的布置有些奇怪，不是一排排的禪房，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後院。院子靜謐無聲，時不時從梅枝上滑落的積雪，“啪嗒”一聲。

秦淮熹徑直走進主屋外間，撩起珠簾，內室燭火通明，隱隱散發著沉香，他抬步輕輕走了進去。

天色已暗，晏蓁正坐在菱花銅鏡前，鬆散著發髻，捂著小嘴打了一個哈欠兒，眼裏水汪汪的，等著去柴房打熱水的辛夷。忽然，銅鏡裏映出一個男子的身影，她隻當是眼花，待眨了眨水瞳，看清楚後，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晏蓁慌忙轉身，手忙腳亂地被繡墩絆倒，跌坐在地，“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