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比來時的路好像漫長了許多,實在腳痛得走不動了的時候,她就坐在路邊休息。
現在正是收稻子的季節,路上沒什麼人,偶爾有一兩台拉貨的拖拉機路過,轟隆隆的聲音震耳欲聾,像烏雲一樣的煤油廢氣連帶著灰塵席卷而來,老久都揮散不去。
後來,隻要一聽到那個聲音,她連忙捂住口鼻,躲得遠遠的。
石子路兩旁有一些矮樹,像是剛種下不久,也有一兩顆長的高一些的,能夠給她遮住一點太陽。
但她也不在乎了,這副皮囊放到現代還能值點錢,可在這偏僻的農村,無疑是一種無形的負擔,長得好看的人嫁進城裏了還好說,那是福氣,可如果在鄉下,那就是不正經。
雖然現在的大環境鼓勵女人自立自強,但重男輕女的思想還是根深蒂固的,什麼婦女能頂半邊天,這也得到二十世紀以後才被大多數人認同。
這個時候的農村婦女,好一點兒的在家相夫教子,幹幹農活,差一點的則被賣到有錢人家做媳婦,一人伺候全家,隻能逆來順受。
一直走到兩腿發麻她才走到家,屋子裏的惡臭氣味終於沒那麼濃了,她哆嗦著走到房裏,直接朝床上倒去。
可沒曾想,這床竟然直接翻了,她整個人連著床板一起摔到地上,還好有一層棉絮墊底。
她掙紮著爬起來,手邊摸到一本什麼東西,她轉頭一看,是一個作業本,封麵已經破爛不堪,她拿起那個本子,小心翼翼的翻開。
原來是郭小美寫的日記,她居然寫了手如同臨摹一般的好字,鉛筆的顏色很淡,很多都已經褪色了,但字的痕跡還在。
6月18日:劉姐今天又來找我買牛了,我曉得她的意思,大嫂也在中間攛搓,但這牛是你留給我的,說什麼我都不會讓給她,他們都說我癲了,但我沒癲,不管他們怎麼欺負我,我都不會離開這裏的。
......
9月1日:今天,欣欣終於上學了,別人家的娃娃六歲就去了學校。
欣欣都七歲了,再不上學的話,以後又隻能留在這農村。
她上學的錢,是我拿了村裏給你籌的生活費去交上的,我想著,你那麼大個人了,不管怎麼樣,養活自己應該沒問題的,而且我前幾月給你寄的錢應該也還夠。
所以,你不會怪我的對嗎。
9月15日,今天,二哥跟二嫂在村長家門口打架了,他們鬧著要離婚。
我沒去勸,他們也不會聽我勸,其實二嫂她自己也想要娃。
但生不出娃的事,怎麼能隻怪到二嫂一個人頭上呢?國富,要怎麼樣,你才能讓我給你生個娃?
.......
她不敢眨眼睛,生怕眼框收不住那些淚珠,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那一頁的字跡歪斜得不像同一個人留下的:
9月30:國富,我今天掉到堰塘裏了,我自己爬起來的,可惜身上所有的錢都打了水漂,我以為我逃過了一劫,但現在我好像不行了,你能回來看看我嗎?
灶屋裏的壇子我都裝滿了,可你留給我牛不知道被誰牽走了,現在不在屋裏,我實在沒有力氣去找它了。
我好想回到那個雪夜啊,你戴著軍大帽,像變魔術一樣的從你口袋裏拿出一個饅頭給我,你的眼睛雪亮雪亮的。
從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跟你了,別怪我,這麼多年對你身心的禁錮。
留在村裏,至少肚子不會餓著,但如果你在外麵過上了好日子,那就回來吧,我們把離婚手續辦了......
她再一次為自己流下了心酸的眼淚,她不是特別感性的人,但這本日記裏,每一字每一句都透露著她的淒涼和悲戚。
雪地裏,軍大帽,饅頭?
正是那本自傳第一頁的畫麵!
那個神婆說的是真的,可她將她送回來,是想要她改變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