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有名氣的眼睛都紅了,站在那指了又指,半天才說出話來:“我們成親那年,我十九,你十五,今年我五十九了,你也五十五了,一晃眼四十年,大半輩子都過去了。我雲有名這輩子,自認為沒有任何地方對不住你。你呢,持家有道,也算得上是個賢惠能幹的。雖然有幾分脾氣,但是我尚能忍讓。
從承恩走了之後你就陰晴不定跟變了個人一樣,我勸解過你無數回了,但是你變本加厲。我的兒子,我就那麼一個兒子,這麼一走我雲有名真的就斷子絕孫了,我能不難受嗎?但是再難受這日子還得過,活著的人還得過。早先你雖然沒說,但是我看的清楚,別人說什麼你都信,你也覺得承恩是因為跟阿蘿圓房才死的。別人不清楚什麼情況你還能不清楚嗎?承恩不願意,是你一直在逼迫著他,是你說他身體不好,萬一哪天早早去了,圓了房起碼還能留個後。
我雲有名上輩子沒積德,合該斷子絕孫,不然圓房了阿蘿也沒懷上,承恩還去了。承恩沒了,阿蘿還在,她是兒媳婦不假,但是也是從小我們自個兒養大的,不說跟親生的一樣,但是也是這家裏的人。你平時怎麼給她臉色我都可以不管,你怎麼能在外麵跟她說這樣的混賬話,你讓她以後怎麼自處?承恩死了,你要她也死嗎?你要老子也跟著去,咱們一家幾口子去下麵團圓是不是?”
錢氏緩過氣趴在地上喊著雲承恩的名字嚎啕大哭,雲有名說了半天,很有可能她一句也沒聽進去。
雲有名氣的長歎一口氣,也不管她,轉身出去尋雲蘿。
雲蘿沒回來,沒了蹤影。
想著剛才鬧的那一出,雲有名就覺得眼皮直跳。他養大的孩子他太清楚性情了,是個性子好的,聽話,也能忍,但是再能忍畢竟是個人。
那些話旁人罵的還好說,偏偏是自家人,就要了命了。
三房他是沒去,先去了老大家,問了一圈也沒有人看見,沒人看見那可能就沒往溝裏麵去,他就順著老三家門口的路往另外一麵找,邊走邊喊,喊了一圈也沒見人影更沒見回應。他心裏的不安就越發的重了。
又回頭找了一圈,家家戶戶都問了,沒有一個看見的。
門口還放著她背回來的竹簍和還裝著椿芽的籃子。
雲蘿這會兒腦子裏麵恍恍惚惚的,腦子裏來來回回都是錢氏說的那話:“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小娼婦,我兒死了,你還活著幹什麼?”
她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腳,跟著魔了似的往後山走去。
後山那片鬆林是雲家的祖墳,埋了雲家好幾代人了,大大小小十幾座墳頭,除了祭奠的時候,幾乎沒人往這邊來,哪怕這裏向陽的很,但是一堆墳也憑添一股子陰森之氣。
雲承恩死的太早,祖墳不能進,就在不遠的地方埋了個沒有墳頭的土堆,土堆邊上是一顆野栗子樹,這會兒樹上的葉子剛剛冒出來,粗壯的樹幹上帶著點新綠。
雲蘿上一次來還是三十的時候,她帶了雲承恩一輩子都沒喝過的酒,做了菜,趁著日頭好在這絮絮叨叨的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說了好久的話。
這一回不同上一次,她走了半天才來了墳跟前,腿一軟歪在地上半天,一句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似乎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一樣,山風都來不及吹幹。
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她木訥的起身走到一旁的栗子樹下麵,接了係在腰間的腰帶,用力的從樹枝的這邊甩去了那邊,隨後綁了個死結。
隱約似乎有人在喊她,她也分不清楚是誰的聲音,隻低聲道:“不必喊了,我這就來了。”
隨後踮腳,雙手一左一右的拽著那帶子將自己掛了上去。
據說上吊死的人最後一刻都會後悔,因為那種死法實在難受,但是等覺得難受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雲蘿也是如此,脖子被勒住的感覺讓她思緒稍微回籠,但是她已經下不來了——
恍惚間脖子上的窒息感似乎沒有了,她似乎看見了薑榧,但是也有可能是臨死之前未了的遺憾產生的錯覺,她張張嘴想說“對不起”,但是說不出來,也什麼都看不見了。
“阿蘿!”
“阿蘿,你別嚇我阿蘿!”
“阿蘿你醒醒,阿蘿!”
薑榧嚇的魂飛魄散的,看著她充耳不聞的把自己掛上去,就差一點,他再快一點就好了,可是就差那麼一點。
人是被弄下來了,可任他怎麼搖晃怎麼喊都沒動靜,脖子上那道勒痕刺的他簡直要瘋了,抱著人就往山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