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清晨，太陽還未升起。

李國超起床後，剛倒熱水準備洗臉，聽到外麵有人在叫。

“國超他媽，國超他媽！”

出去一看，喊話的是村裏的七姑。

她手中捏著一個小布袋，身後跟著她的小孫子。

那小孩一手緊緊拉著七姑的衣角，一手提著個小火盆，怯生生跟在後麵。

李國超對這人沒有什麼好感。

整個饅頭山村，就數她和張大海的媽最長舌婦。往人群中一坐，沒有什麼消息是他們傳不開的。

“有什麼事？”李國超問。

七姑走到近前，道：“我想來和你家借五碗麵。你家生火了沒，還要借個火。”

“借什麼借。沒有，不借！”

正在廚房忙著揉麵的李母人未到聲先到。

她恨透了七姑。

李國超和柳枝兒的事情發生後，七姑化身正義聖人，逢人就把他家老小往死裏咒罵。

白天下地幹活，她東一鋤頭西一鐮刀，哪裏人多往哪裏湊，盡講李國超怎麼占有了柳枝兒，說得好似當時她就在旁邊看著似的。

為此，李母不止一次和七姑吵架，有兩次還打起來了。

居然好意思腆著一張打臉來借麵。

李母本想指著七姑的鼻子一頓罵，意識到親家還在，強行忍住了怒火。

七姑卻像個沒事人一樣。

“哎喲，怎麼可能沒有呢。昨天國超結婚，不還收了一些麵的嘛。”

這年代，大家都吃不飽穿不暖，結婚隨禮這種事，富有一點的，可能隨個五毛一塊，多數人家，就是隨點雞蛋、麵或者一小袋糖。

“吃完了，沒有了。”李母沒好氣的說道。

七姑意識道李母為啥沒好臉色，急忙悔過：“以前我說你家國超的壞話，是我不對。”

還不忘拉踩別人：“我那不是被張大海家給騙了嘛。他們家可沒有一個好人。我家真是一點吃的都沒有了，借我三碗麵，就三碗。”

母親和七姑較勁的時候，李國超注意到，七姑的小孫子，一直盯著地上的糖紙。

李國超轉回屋，從盤子中抓了三顆糖出來，放到小孩子手中。

“媽，你進屋給她挖五碗麵吧。大清早的，別讓人看笑話。”李國超附在母親耳邊小聲說道。

“臉真大。”李母雖然很不樂意，但還是回物挖麵去了。

“國超，謝謝你呀。你真是個好人，難怪你能娶到柳枝兒這樣的好媳婦。”七姑道。

李國超表情冷冷，“別給我發好人卡，我不需要。希望你以後管好自己的嘴。”

“是是，都是我嘴碎，我以後一定改。再給我裝點火炭。家裏沒火柴了。”七姑說著遞上小火盆。

等李國超給他夾了些燒著的火炭出來後，七姑又不安分了。

“告訴你個事哦，張大海的父母昨晚去縣城了。”

“幹我什麼事。”李國超並不想聽。

“好像是要找人幫忙把張大海撈出來。他們還說什麼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那張大海呀，壞著呢，最好關死在牢裏別放出來。”

“知道了，別說了。”李國超不耐煩的製止住她。

以前，七姑和張大海家是堅強的同盟。

現在，張大海進去了，為了五碗麵，她又開始拉踩張家。

這種人，真是可憐可恨又可笑。

七姑借到麵和火，帶著小孫子開開心心的離開了。

“就你好心。以後你沒得吃了，看人家借你不。”李母沒好氣的說。

李國超無奈一笑，“媽，大清早的，你就不能盼你兒子一點好嗎。”

“心好一世窮。你看那些過的好的，哪個不是貔貅轉世。”

李國超搖頭笑笑，沒和她爭。

熱熱鬧鬧吃過早飯，柳枝兒的母親說，想要去看看她知青點的宿舍。

李國超也被嶽父喊著四處逛逛。

李父李母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一些端倪。

“他爹，他們一人帶走一個，不會是看到咱家窮，想反對這門婚事吧？”李母很是擔心。

李父吸著煙鬥，神情也是有些凝重。

李國超娶到那麼好的媳婦，作為父母，他當然是開心。

可是，將心比心，人家擁有大好前程的女兒，以後就要生活在這窮山溝中，換他他也不樂意。

“他們要反對早反對了。”李父說道。

這話，安慰老伴，也是安慰自己。

“但我這心裏還是慌。他們若是強行把人帶走，可怎麼辦？”

“你還記得嗎，前些年馬建軍處的那個城裏的對象，被她父母連夜綁回去了。”

李父敲敲煙鬥，哼道：“這是兩回事。昨天建軍開著小車來的，現在不知道多少小姑娘想嫁給他呢。”

李母眼中閃著星光，“建軍這孩子，打小就愛折騰，現在還真被他折騰出個樣兒。”

“他和小超，從小好得能同穿一條褲子，他能行，我相信小超也能行。”

李父越說越來勁，“我就不相信我兒子比別人差。”

李母笑著拐了他一下，“你這話要是當著他的麵說，他能高興得跳起來。”

李父哼道：“當他麵說，他那不是要跳起來，是要飄上天。”

......

彼時，柳枝兒的母親帶著她，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

“死丫頭，你老實跟我講，你和李國超，到底怎麼回事？我和你爹，總不能嫁個女兒都嫁得不明不白的。”

柳枝兒眼看瞞不過，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母親說了。

但她說的，還是對公安說的那個版本。

還特意強調，她和李國超早就相互喜歡。隻是考慮到她將來要回城，兩人都沒把關係捅破。

張大海那一使壞，反而促成他們兩個在一起。

“原來是這樣。你們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李國超這女婿吧，我和你爸都挺滿意。可這個地方，真的是太窮了。”

“你也看見了，連火都需要借，這可真是刷新了我和你爸的認知。”

柳枝兒癟嘴撒嬌，“是別人在借，又不是國超借。”

母親將她摟在懷中，嘴角泛著微笑，幾次欲言又止。

另一頭，柳枝兒的父親，也和李國超說到這個地方實在太窮。

居然連電都沒有，這是令他沒想到的。

隻不過，他沒有和李國超聊一些生活瑣事，而是問起他未來的打算。

李國超直言道：“我要下海經商，給柳枝兒過上好的生活。我不會帶著她留在這裏翻土塊。”

柳父怔住。

現在確實已經有人在偷摸搞私營，畢竟國營企業塞不進那麼做人，人總得想法子活著。

可還是很危險的！投機倒把這個罪，埋了多少人，他很清楚。

李國超看出嶽父的擔心

“爸。國家現在百廢待興，經濟要發展，科技要發展，人民的生活水平更是急需要提高。”

“知識分子回城，就是因為國家開始重視知識分子，培養科技人才。”

“隨著改革開放，公有製經濟和非公有製經濟，都將是市場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都是社會發展的重要基礎。”

“這陣風不會停下來，隻會越刮越猛。有些事今天看起來危險，以後隻會讓人恨自己當初怎麼沒抓住機會。”

柳父內心，由剛剛的擔憂變成震驚。

他屬實沒想到，一個農村小夥，看問題居然如此深遠。

改革開放正在試點，內陸地區的人，可能會有所耳聞，但是敢跑出去抓機會的，少之又少。

一來沒錢，二來沒膽。

“國家發展需要很多外彙，需要經濟支撐。而這些的前提是，得有各種各樣的人才作為基礎。爸，你相信我，我雖然隻讀完小學，搞科研我不會，但我能搞錢。”

柳父看著李國超，被他的自信、清醒和遠見卓識所折服。

年輕人擁有如此的魄力和幹勁，太難能可貴。

柳父沉吟良久，道：“我聽老李說，你是一個月賺到買三轉一響的錢。看起來你確實是一塊經商的料。”

“我沒和三叔說過，其實三轉一響不是我賺錢買的。”

柳父驚訝得皺眉，心中不免咯噔一聲。

難不成，走的是什麼歪門邪路？

李國超淡笑道：“沒花錢，是領導特的。”

柳父怔住了：“特批？你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做了點簡單好吃又便宜的菜，王主任幫著推廣出去後，給所有能做這幾道菜國營飯店創收了。”

柳父：......

好半晌，他才從李國超的“也沒什麼”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他爽朗笑道：

“難怪我女兒願意嫁給你。你確實是個人才，有兩把刷子。把女兒交給你，我放心。”

“多謝爸。我一定不辜負你們和枝兒的。”

柳父點點頭，遠眺一陣，又不免一聲歎息。

“隻是，你們這裏，與省城相隔太遠，交通又不便利，以後再和你們見麵，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

“爸，你不用太擔心，用不了多少年，我們國家就會飛機滿天飛，高鐵遍地跑。我和柳枝兒隨時都能去看望你們。”李國超道。

柳父凝目看著李國超，問道：“高鐵？”

李國超楞了一下。

一時激動，把未來科技說出來了。

好一番解釋，才把嶽父忽悠了過去。

吃晚飯的時候，柳母幾次暗示柳父提出接柳枝兒回城的事。

可柳父像是接觸不到信號，就是不說。

柳母一急，就將他們想接柳枝兒回城生活的想法說了。

咣！

李母一時受驚，手中的筷子都摔到了桌子上。

柳父正要倒酒的手，也生生懸在半空。

他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