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是朝廷主司法司禮的大官。丞相,是主管各地郡守官吏的管理分配的。大將軍,對外拓疆護國對內安邦掌管兵權,不用我多解釋了吧?你們家出了事,當然會由廷尉來接手調查咯。”
“可是......”
“再說了,秦家的家傳絕學是什麼,是驚鴻劍。我來的時候查看過四處廊柱和房門上的打鬥痕跡,上麵留下的刀痕長一尺,兩頭淺中間深,砍痕頗寬,顯然是弧形厚鋒刀刃造成的,而非劍刃。”
霍麓展道:“那若是雇人行凶呢?”
“不會!這刀法凶殘利落,絕對不是可以被輕易雇傭的殺手。何況以秦家的勢力,要滅一個木家還用得著雇殺手?木阿妹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
木含珠搖頭道:“沒關係。但隻看刀痕你就知道這麼多?我不信。”
白鹿歌得意一笑:“佘然,借你的刀一用。”
佘然本在院外警戒,聽到喊聲隻能轉頭看了看霍麓展。見主子點頭應允,他才不情願地把自己的佩刀遞給了白鹿歌。
白鹿歌拔出刀來,二話不說就往一旁的廊柱砍了一刀。心疼得佘然抿緊了嘴。
“你看看佘然這把直刀。刀鋒極窄,刀身輕巧。我在這柱子上砍一刀,上麵留下的砍痕也很窄,且整條砍痕深淺均勻。再看那凶手的刀痕,區別夠大了吧?這凶手的刀定是長柄大刀,重量約摸得有五十斤以上,你的族人想必都是一刀斃命。”
木含珠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嘴。事後她去官府殮屍房偷偷看過爹娘和兄弟的屍體,正如白鹿歌所說,他們都是一擊斃命,毫無還手之力。
雖不願相信自己堅信了一年的仇人,竟然另有他人,但此刻她也無法反駁。
“既便不是秦家殺了我家人,他們也定然脫不了幹係!”
“這話你倒是說對了。秦家主宅是在元江,元江離霖晉足有二百裏。就是從笙央派人來殮屍調查,也比從元江來得快。”
本來白鹿歌還想說一句“何況木家不過是一個降國的衰落世家,就算被滅門也犯不著秦家的人親自出麵”。但考慮到木含珠的心情,她還是把這話咽了下去。
佘然收刀入鞘:“原來你不是瘋子啊。可你又怎麼會順著忘憂蠱查到這兒來?倒像是在搜集聶家的罪證似的。”
白鹿歌張了張嘴,轉眼卻見霍麓展獨坐一旁,雙眼深不見底。襯著火光,叫他毫無波瀾的臉看起來多了幾分微不可見的複雜之色。
白鹿歌趕緊閉上嘴不敢說話了。現在想來,秦家的能耐如何,霍麓展自是一清二楚。他故意詢問,分明是為了引白鹿歌說出來。隻怪她剛才一時得意說了許多,隻怕是霍麓展已看出了不少端倪。
要是霍麓展知道眼前的其實是白鹿歌,恐怕是要再把她送回閻王殿去,還要在她棺材上釘上鐵板,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沉默良久,卻是霍麓展率先開了口。
“有了今日的事,雷家定不會善罷甘休。我明日會去雷府盤問調查一番。你們留在此處也不安全,我有一處庭院可供你們暫且棲身。明日一早動身吧。”
木含珠驚喜道:“真的?霍公子你......願意收留我們?可這些孩子出身市井,恐怕會給你添不少麻煩。”
“哎呀,你就放心吧。霍公子是什麼人啊,年少有為政績顯赫!君上早就不知賜給他多少棟宅子了,空著也是浪費,你們且放心去住就是了。對吧?”
白鹿歌對霍麓展抬了抬下巴。本是示好,但霍麓展卻並無表示。他起身撣了撣衣袍,隨即轉身離開了。
“嘁,假正經。”白鹿歌吐了吐舌頭。
霍麓展生來好靜,白鹿歌已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但翌日隨佘然出了城,帶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孩去到他口中所說的庭院時,還是叫白鹿歌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這一處宅邸緊鄰著從笙央流淌出來的灞水河,名為逐水軒。一半亭台懸在河麵,一半屋苑沉睡在蒼翠竹林中。青瓦生了滿天星,碧綠藤蔓爬滿了圍牆,遠遠看去一片綠色,竟分辨不出究竟是風景,還是門府。
推門入院,隻見翠綠竹葉紛紛揚揚,早已落滿庭院。前堂架著古琴,竹簡書籍摞得整整齊齊。香爐裏飄出嫋嫋檀香,給這處靜謐安寧的宅邸平添了幾分飄渺之氣。
就連這兒掃地端茶的小廝和侍女,都像是帶了一股遠離俗世的仙氣。
阿駟四下張望,不住地驚歎:“這兒簡直就跟仙境一樣!這麼大個宅子就霍公子一個人住嗎?”
佘然道:“我家公子不喜喧鬧。不過平日事務繁忙,也不是總能回來。”
阿蓮羞怯道:“那霍公子不成親嗎?”
白鹿歌笑出聲來:“你這小丫頭,小小年紀就問人家成親不成親的。怎麼,你想長大了跟霍公子成親啊?”
阿蓮被這話說得滿臉通紅,惹得幾個孩子捧腹大笑。
雖然昨日才經曆了一番驚嚇,但孩子終究是孩子。這會兒看到這宅子裏各種稀奇的玩意,一個個都新奇不已,將所有的不愉快全都拋在了腦後去。
府中的掌事嬤嬤寬厚得禮。安排眾人沐浴更衣,備好了熱騰騰的飯菜,讓這些忍饑挨餓慣了的孩子吃了個肚圓兒。
一番休憩之後已是月上竹梢,孩子們早已在侍女安排的大床上熟睡。白鹿歌本想靜心調息,但一想到這是霍麓展的宅邸,她就怎麼也坐不住。
她此時也換了一身素白繡竹的長裙,走起路來輕盈飄灑。前世她隻愛舞刀弄槍,穿衣打扮也隻講究方便行動,幾乎沒穿過這樣的紗裙。現在薄紗著身,隻叫她覺得有趣,故意一步一頓,就想看看著這風雅的紗裙飄動時漂亮的弧度。
待抬頭時她才發現,她竟不知不覺又溜達到了前堂來。
烏木古琴放在堂前案桌上,白鹿歌輕輕一撫,隻聽得是流水落珠之音潺潺而出。心下頓覺遺憾,她從沒學過撫琴奏箏這樣風雅的事,不然此時定要趁著這如醉夜色好好彈奏一曲。
白鹿歌歎了口氣,轉眼卻瞧見古琴旁還放著一把折扇。燭火如暉,照得這扇骨瑩瑩作亮,竟是熟悉萬分。
她拿起折扇甩手打開,隻見這扇麵精致炫亮,扇骨堅韌通透,顯然不是凡物。扇麵繡製著白鶴銜荷的美景,那白鶴栩栩如生,半片羽翼從扇麵延伸而出與扇骨融為一體,化作一片銳利的鋒刃。
這分明是白鹿歌生前幾乎從不離身的“拋荷”!當年她在師傅盤星子座下學成出山,這還是師傅給她的送別禮。本以為這扇子早已被毀,沒想到竟會在這兒。
不過轉念一想,她喜執扇是為了賣弄風雅。而霍麓展這樣的人本就風雅,自然也就喜歡這種風雅的東西。她死都死了,這扇子若真是被毀也是可惜。
但眼下物歸原主,白鹿歌自是理所當然把扇子收好準備拿走。
卻不料剛一轉身,就見霍麓展不知何時已立在堂中。晚風輕襲讓他衣袂飄飄,明亮燭光讓他臉上似嗔似喜的神色一覽無餘。
“白鹿歌,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