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纏.綿綿了五年的肝病,終於有了結果,許霽月心裏的大石頭總算是放下了。
她坐在花壇邊,看著小胃蹲在不遠處的地上,不知道在看什麼。
“小胃。”
“媽媽!”
小家夥還穿著病號服,手上頭上全都是紮針留下的棉花和白膠帶,小小的身子在寬大的病號服裏空空蕩蕩的。
不過好在,他今天心情不錯,高高舉起雙手,送到她麵前:“媽媽,給你。”
合攏的小手慢慢打開,裏麵是三四片鮮紅色的玫瑰花瓣。
“真漂亮,你在哪裏撿的?”
小胃指了指不遠處的花壇:“剛剛有個哥哥帶著花來的,花瓣落在了地上。”
許霽月的全部重心都在小胃身上,沒注意到剛剛的行人。
她溫柔得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張開雙手從他掌心接過那幾片玫瑰花瓣:“謝謝小胃,媽媽很喜歡。”
小胃開心地依偎在媽媽懷裏,輕聲道:“媽媽,等我長大了, 也給你買玫瑰花。”
許霽月不由得心一揪。
孩子還小,隻知道自己生病了,並不知道他的病......或許已經沒有長大的機會了。
偏偏這孩子是個很細心的,看到別的人送花,就說長大了要給她買花;看到別人送好吃的,就說長大了要把所有的好吃的都買給她。
那時候,沒有肝.源,更沒有錢,她是多麼希望小胃可以健健康康的長大,可是這五年裏,她沒有一天不再擔驚受怕中度過。
怕小胃等不到肝.源,怕等到了肝.源她卻籌不到那麼多錢,更怕的是......
林清顏。
這個名字明明再優美不過,可卻是她這五年來每晚噩夢中的魔鬼。
她還記得,H市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大暴雨。
整個H市都像是被烏雲壓著,明明還是白天,卻黑的仿佛子夜。
陸執的父母一直覺得兩個人背景差異太大,不太同意陸執跟她結婚,但陸執是誰?陸家少爺認準的人,九頭牛都拉不回。
他單手開著車,右手緊緊握著她的手,在那場大雨裏上了高速。
他說:“月亮,你不要怕,萬事有我。”
原本坐在後排的大胃似乎聽懂了爸爸的話,也讀懂了她心裏的憂慮,蹭過來舔了舔她的臉頰。
她問:“陸執,你會後悔嗎?”
“永遠不。”
“可你放棄了所有,我怕你終究會有一天......”
“不會,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陸執偏過頭來,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頂:“月亮,我帶你去S市,何西涼已經在那邊幫我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擔心,也不用自責,這是我的選擇。”
“可是......”
陸執笑開:“你要是真的過意不去,就答應我,從今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跟我在一起。”
再後麵,她就聽不清他的聲音了。
耳邊全都是巨大撞擊產生的碰撞聲,然後,是大雨落下的嘩嘩水聲。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見林清顏的場景,她踩著昂貴的羊皮高跟鞋,踩著厚厚的水澤,緩緩走進了她的視野裏。
彼時,她抱著陸執滿身是血的身體,大聲哭喊著求救。
可是這樣的天氣,高速上根本沒有第二輛車經過,她幾乎要絕望,直到那雙黑色的高跟鞋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她穿著白大褂,她是個醫生!
許霽月仿佛看到了所有的希望:“求求你,救救他!”
林清顏問說:“許霽月,你想陸執死嗎?”
“......你認識我們?”
“不想的話,就按我說的做。”
那場車禍太過慘烈,慘烈到盡管已經五年過去了,她每每回想起那個黑夜般的雨天,仍舊會渾身發冷,從噩夢中驚醒。
在那場車禍裏,陸執為了保護她,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差點賠上一條命,而他們的大胃,還不到一歲的大胃,渾身是血地死在了那段高速上。
再後來,跟林清顏見麵的時候,她也問過一句:“你早知道他那一天要帶我走,提前在他的車上動了手腳,但是交通事故根本無法預知後果,你就不怕陸執也死在車禍裏?”
那時候林清顏怎麼說的?
她緩緩攪動著麵前的咖啡,精致的紅唇微微開啟,似乎毫不在意:“如果他不能跟我在一起,那死就死了。”
許霽月從前隻知道,穿白大褂的是天使,那一刻是她第一次認識到,穿白大褂的不一定是天使,也有可能是死神。
臨走的時候,林清顏給她扔下一句話:“許霽月,陸執跟你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們分開是遲早的事,我隻不過是添了一把柴罷了。至於你肚子裏那個......”
她冷笑了一下:“我當時沒給你拿掉,算是給你一個念想,但也是握在我手裏的把柄。倘若以後你敢去找陸執,你兒子的命,你自己考慮。”
“媽媽!”
清脆的童聲把她從噩夢中喚醒。
小胃伸出小手,擦了擦她的臉:“媽媽,你怎麼哭了?”
許霽月恍然驚覺,她用手背胡亂抹了一下自己臉上的水漬,揚起一抹笑意,把兒子攏在懷裏:“媽媽是開心的哭了,我們小胃很快就可以做手術啦!等你恢複健康,媽媽就帶你去遊樂場玩,好不好?”
“好!”小胃開心極了:“那我可以吃冰淇淋了嗎?”
“可以。”
“那我可以叫上我的好朋友們一起去遊樂場嗎?”
“可以。”
“那爸爸可以陪我們一起去嗎?”
“可......”許霽月頓住,一個簡單的“以”字,卡在喉嚨口,怎麼都說不出口。
小胃雖然足夠聽話懂事,但畢竟還是個孩子。
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他卻隻有媽媽,孩子心裏早就無比渴望父愛。
“媽媽,”小胃牽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道:“我的爸爸是不是死了?”
許霽月立刻否認:“沒有,怎麼會。”
“可是隔壁床的婆婆說,爸爸一直沒有來看過我,要麼是不愛我,要麼就是死了。”
許霽月心疼地在他的小臉上親了親:“媽媽跟你說了呀,爸爸去了外太空,在跟外星人戰鬥呢,他可是個大英雄,因為有他在,我們才能在地球上好好的生活。”
“但是為什麼苗苗的爸爸就不用去外太空跟外星人戰鬥呢?苗苗的爸爸天天都可以陪在她身邊,還給她買好多好多漂亮的禮物。”
苗苗是他們在腫瘤科見到的一個小姑娘,跟小胃差不多大,但是患上了惡性腫瘤,時日無多。
她的父母辭去了工作,天天都陪在苗苗身邊,對小姑娘有求必應,盡量想讓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段日子裏過得快樂一些。
醫院裏似乎從來都不缺這種催人心肝的故事。
許霽月不知有多慶幸,小胃的病尚且還不至於直接被判下死刑,隻要還有配型的希望,她的小胃就還有得救。
她問道:“小胃想要什麼禮物呀?媽媽也都買給你。”
小胃緩緩搖了搖頭:“我什麼禮物都不想要,我隻想要爸爸。”
許霽月的心仿佛都碎成了片,但是在孩子麵前,她必須堅強,“這樣,你乖乖聽醫生叔叔和護士姐姐的話,好好做完手術,養好身體,媽媽就給爸爸打星際電話。”
小胃的眼中瞬間亮起了光:“真的嗎?”
“嗯,”許霽月微笑著點頭:“雖然爸爸可能還需要繼續保護地球,暫時還不能回來,但是媽媽可以讓爸爸跟你說說話,好不好?”
大概是從未有過這樣的驚喜,盡管隻是通話,孩子已經開心地手舞足蹈了。
“媽媽,那我四歲生日的那一天,我們給爸爸打電話,好不好?”
小胃生在九月,如果明天他能順利做手術,術後恢複一個月,正好是他的四歲生日。
一個多月的時間......
應該夠了。
她一定想盡辦法讓陸執錄一段音,不管是欺騙也好,威逼也罷,哪怕他再恨自己都無所謂。
其實......陸執恨她也好。
越恨她,越容易走出去,也能重新回到他正確的生活軌道裏,過上他陸家大少本應該過的日子。
或許在很久很久之後,他已經娶妻生子,偶爾提起年少時候的熱血衝動,想起曾經為了她瘋狂一場差點命都賠上,也隻會會心一笑,感慨一句:當時太年輕,不懂事。
也許那樣,對他才是最好的結局。
“媽媽,好不好嘛?”
許霽月緩緩點了頭:“好,媽媽答應你。”
叮鈴鈴——
她的手機響了。
是醫院的座機。
“你好,請問是許小胃小朋友的媽媽嗎?”
“是的,我是。是不是小胃可以去做術前檢查了?我這就帶他上去......”
“不是的,小胃媽媽是這樣的,之前我們聯係上的那位肝臟捐贈者,剛剛給我們打來了電話,他因為個人原因,不能再捐獻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