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雲巧若有所思看向門外。

頭頂一撮白的黑馬生得精瘦，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站著打盹，應該有些年紀了。

旁邊的大黑驢則正值壯年，許是精力過剩閑得慌，時不時甩動尾巴去撩老馬。

前者本來巋然不動安如山，直到某個瞬間，似是被煩透了，突然飛起一腳，精準踢中大黑驢屁股，動作快如閃電。

後者立刻嗷的一聲，變老實了，還乖乖往旁邊躲了躲，足足空出一個身位，不敢再造次！

雲巧看得好笑，莫名覺得，這老馬踢驢屁股那一瞬間，眼中精光四射的模樣竟莫名跟衛城有些相似。

要麼不發威，要麼就是出手如電、一擊即中！

這老馬，該不會就是早年陪他征戰沙場的戰馬吧？

他就是騎著這匹馬，大老遠跑去楊溝鎮采辦的那些聘禮？

雲巧怔怔看著，仿佛能透過那老馬看到數年前男人在馬上的英姿......

心裏一時甜蜜，一時愧疚酸澀。

抬眼又見衛城劈柴忙碌的身影，也不願歇著，她轉頭進屋拿了針線笸籮，坐在門口繡東西，偶爾抬頭看過去一眼。

二人全程沒有刻意對視，卻自有默契在其中。

籬笆外，有大膽的娃兒主動跟衛獵戶搭訕，問他弓箭好不好玩，娶媳婦開不開心，雲雲。

衛城沒搭理這些調侃，卻靠著在戰場上練出來的敏銳直覺，察覺到有一二道幽怨的眼神似乎緊跟不放。

扭頭一看，隻跟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對上了眼。

他容貌憨厚，嘴唇緊抿，可不正是那天雲、李兩家為退親吵鬧時一臉為難的李大貴？

衛城若有所思看向廚房的方向。

日頭明晃晃懸掛在頭頂高空，時辰不早，雲家要張羅午飯招待新親戚。

在雲母的催促下，雲巧起身做飯，趙大忠的媳婦也過來幫忙，兩人邊做飯邊說笑，正好沒留意到這一邊。

李大貴瑟縮了下，走到籬笆旁，小聲說：“衛、衛大哥，巧兒是個好姑娘。之前退親，是我、我們家對不住她。你要好好對她......”

“我的妻子，我自然會好好對待！”衛城不假思索回答，心中卻有些微妙，看向這個少年的目光也多了一絲審度。

原先跟雲巧沒這層關係時，他作為旁觀者，可以冷靜自持地看雲李兩家因為退親的事吵鬧不休，對事件中的男主角也無看法，隻是為傳閑話、信謠言的無知村人暗暗搖頭，替那孤零零的雲二姑娘歎息罷了。

但，現在他沒來由地看李大貴愈發不順眼。

就是這樣唯唯諾諾、沒擔當的少年郎，差點成了她的夫婿？

幸虧這樁親事沒成！

無論如何，隻要她還是他的妻一日，他就一定會好生珍重對待，無須他人指點！

李大貴愣了下，臉色微微漲紅，沉默著轉身離開。

屋裏，張媒婆陪著坐了一會，拿了雲巧生辰八字，準備回頭去算一算男女雙方命格，走個流程，先行告辭，就不留下蹭飯了，卻沒提防，剛出來就聽到這麼一句鏗鏘有力的宣言！

見雲巧端著熱氣騰騰的大海碗傻愣在廚房門口，她心裏暗笑。

沒想到這衛小子以前不開竅，白費她做媒的心力，如今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將來妥妥是要把小妻子寵到心尖上了。

看來，毛家老姐姐不止很快能吃上媳婦茶，大胖孫子說不定明年也能抱上咯！

午飯時分，雲父沉默著回來一趟，席上話依舊很少，臉色也不咋好看。

開飯前，老兩口曾短暫離開過眾人視線一小會，多半是那時就從雲母口中得知毛幹娘的種種“惡劣行徑”，以及他們礙於麵子改變陪嫁舊物計劃的壞消息！

毛幹娘早有預料，也不刻意討好，隻笑嗬嗬拉著雲巧吃菜，跟趙嬸子聊得不亦樂乎，飯畢便喊上衛城送她回柏樹村。

路上，衛城一直默默聽幹娘調侃自己老樹開花，左耳進右耳出，半晌才悶悶開口：“幹娘，能不能跟張嬸兒說說，把婚期算早點？”

毛幹娘聞言，當即瞪起眼睛，幾乎要從驢車上跳起來，一巴掌拍向他厚實的背脊。

“混小子，你該不會真欺負了人家姑娘吧？害我剛剛豁出老臉幫你吵了一架，你居然敢給老娘丟臉？”

“咳咳，幹娘，您誤會了。我沒有！”

衛城老臉微紅，赧然解釋：“我就是覺得，她在那個家不容易。”

“這還差不多。”

毛幹娘咕噥一句，想到今天在雲家的見聞，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這事急不來！你們這親事定得倉促，再挑個近的日子，回頭村裏人說不檢點的可是你媳婦！萬一再有了娃娃......你要不心疼，我大可給你看這個月的好日子。可你敢嗎？”

衛城老臉一紅，隻得作罷，同時暗暗決定，之後要多去雲家探望，也省得雲巧總被爹娘苛待。

雖然毛幹娘的強勢讓雲家老兩口的計劃破產，但，因著衛城提親下聘時的鄭重姿態，還有那一大堆的禮品，其中就有針對雲小弟風寒的滋補藥材，吃了燉湯後果然有轉好，雲家老兩口心情不能算太差。

他們也很會變通，既然舊家具拿出去太打臉，那就在別的方麵摳搜點！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雲巧的嫁妝他們不會出一分錢，全在衛城送來的聘禮裏麵扣。既然家具要新的，那壓箱銀就壓縮到最低限度好了。

什麼陪嫁一半聘金，想都別想！

雲母從聘禮裏挑揀了兩匹紅布，扔給雲巧做嫁衣喜被，尺寸正正好，幾乎是多一寸都沒有的。其餘布料自然是被她鎖起來，準備回頭給雲家父子做新衣。

雲巧早有預料，也沒心力再生氣，隻趁著雲母心情好，哄她掏了幾十文出來，給雲巧回頭進城補給繡線，順道去半坡村探望出嫁的大姐雲桃。

二月初七這日過得風平浪靜，雲巧心底卻始終繃著一根弦。

如無意外，明天，江家人就要來了。

那一紙薄薄婚書，能擋得住豪富江家的覬覦、和吸血鬼爹娘的貪婪野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