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春亭女屍案很快傳遍京城,各種謠言四起,老百姓對此津津樂道,好像自己親眼所見。
朝廷內外各級官員關注的焦點卻是老皇帝對女屍案的反應。老皇帝年輕時是那樣的雄心勃勃、勵精圖治,而如今不再關心邊疆危機和百姓死活,凡事得過且過,充滿了“退休人”的氣息。一條人命,兩句標語,為何讓他有如此大的反應?
老皇帝身體和情緒的反常,讓本就不穩的朝局立刻動蕩起來,出入大王府、二王府的人員明裏暗裏都更多了。
禁衛軍統領李大赫現在背負了太大的壓力,除了將老更夫反複拷問,不放過任何隻言片語——他已想不出任何其它辦法,而在此期間,又有多方勢力悄悄派人打探消息。為求自保,他將自己關在值班房,吩咐說除了宮裏傳喚,其他人等一概不見。
忽然,大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李大赫放下案卷,嚷道:“媽的,還讓不讓老子清淨會兒了!誰在外邊?”兵士跑進來稟報說:“有個潑皮砸大門,說咱們無緣無故抓了他老子,嚷著要往裏闖哩!”
李大赫罵道:“翻了天了!曆來隻有咱們禁衛軍闖別人家門,啥時候讓一個潑皮堵門了!門口當差的是麵捏的嗎?!打出去!”沒等兵士出去傳令,門口已經“乒乒乓乓”打了起來。
響了一會兒,很快沒了動靜,也不見有人進來。李大赫將茶杯裏的茶漬潑在地上,罵道:“打完了過來個喘氣的!都死外邊幹嘛?”
“唰”地一聲,一個人橫著飛了進來,重重砸在茶幾上的茶壺上——正是剛才那名進來稟報的兵士。
李大赫勃然變色,迅速拔出佩刀,喝道:“來者何人?竟敢闖我禁衛軍府?”
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施施然走了進來,就像去逛天橋一樣,進了門,用鼻孔“盯著”李大赫,哼道:“你叫李大赫?為啥抓我爹?”李大赫氣極反笑,微微搖頭道:“昨兒個挨了上頭罵,今兒個讓個叫花子闖進禁衛軍府,我李大赫是造了什麼孽?”
年輕人還是那副表情,還是那句話:“你叫李大赫?為啥抓我爹?”李大赫反問道:“你是老更夫兒子,叫小鐘對吧?你爹犯了死罪你知不知道?你也跑不了!”
年輕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雙腿飛快抬起,重重砸在茶幾上,笑道:“對,小爺叫小鐘,鐘鼓樓的鐘!”
後府終於湧來大批兵士,將年輕人團團圍住。
李大赫罵了句:“來他媽這麼慢!等你們救黃花菜都涼了!”轉向小鐘,“你爹都招了,十多年前在鐘樓撿的你,本指望你給他養老送終,不曾想你個忤逆子幾個月不著家,急得老家夥爬景山萬春亭求爺爺告奶奶!”
小鐘伸手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吐出倆字:“放人。”李大赫冷笑道:“今兒別說你爹走不了,你也給爺留下!”出手如電,橫刀如風,直奔小鐘麵門而去!
小鐘借勢將茶幾踢飛,堪堪化解了李大赫的攻勢,也不停頓,掄起椅子朝李大赫砸去!李大赫刀勢變向,將茶幾劈為兩半,剛要大踏步搶上,握刀的手卻被拿住!他心裏一驚,習武三十餘年,自然清楚人外有人的道理,可近十年已極少遇到對手,更別說剛一交手就落下風,何況是在眾下屬麵前,想到這裏,手腕變換,兜轉刀光,堪堪將那手逼開,使出看家本領“太zu臥龍刀”。
刀的使用特點是纏頭裹腦、翻轉劈掃、撩掛雲刺、托架抹挑等,並有單刀看手、雙刀看走、大刀看頂手,劈、撩、斬、刺似猛虎之說。李大赫是少林俗家弟子,自幼在少林寺跟隨名師苦練多年,將少林刀術集大成者“太zu臥龍刀”耍得爐火純青,擔任禁衛軍統領後更是未嘗敗績。
孰料,說也奇怪,任李大赫刀法精妙,攻勢淩厲,卻未占得半點上風。那小鐘一會兒掄把椅子,一會兒扔個茶杯,輾轉騰挪,居然與李大赫打個平手!
李大赫心裏焦躁,麵色鐵青,於間隙中給副將使了個眼色。副將心領神會,立即轉身回了後廳。
李大赫攻勢變弱,慢慢引著小鐘移向中廳,突然加緊攻擊其下盤,一套“滾堂刀”使得虎虎生風。小鐘避無可避,隻得縱身急躍。
一隻大鐵籠從天而降,登時將小鐘罩在其中!鐵籠四周立即圍上幾十名弓箭手,齊刷刷指向小鐘。
門口響起一陣拍手聲,一個聲音笑道:“李大統領好手段,任誰有天大能耐也逃不出禁衛軍府嗬!”李大赫一怔,旋即帶著眾人施禮:“大王爺駕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大王爺抄手扶起李大赫,笑道:“下人說李大統領忙著審案,閉門不見客,小王隻得親自來了!”
李大赫趕緊賠罪,還未開口,卻被大王爺製止道:“李大赫,有皇上口諭!”
李大赫趕緊率眾人跪下接旨。大王爺卻示意眾人退下,隻留李大赫一人。
李大赫瞅一眼鐵籠裏的小鐘,眼神請示大王爺。大王爺微微搖頭,低聲道:“今兒一大早小王去給父皇請安,父皇龍體欠安,沒說幾句話......小王告辭出來時,父皇命我親自到禁衛軍府告訴李統領:萬春亭女屍案不可聲張,由李大赫親自調查,直接向他老人家稟報。”
李大赫連連點頭答應。大王爺看一眼小鐘,笑道:“李統領不妨把老更夫放了。”
李大赫一怔,遲疑道:“這也是皇上的意思?”大王爺冷笑道:“據本王所知,李統領把老更夫作為嫌犯審訊,父皇對此並不認可,不知消息是否屬實?”
李大赫臉上一紅,支吾道:“可......可......”大王爺替他說了下去:“可這老更夫是目前惟一的嫌犯,一旦放了禁衛軍可就更被動了,對吧?”
李大赫不置可否,站著不動。大王爺緩緩道:“你我都清楚,女屍案事出蹊蹺,老更夫不可能是凶手,父皇也都表過態了,何況父皇年輕時篤信道教,近年一心向佛,已經連續三年下旨刑部赦免大批死囚,李統領如果執意扣著老更夫不放,隻怕會被議為先是值班鬆懈,讓一老更夫私自上山,後為推卸責任,隻得濫抓無辜!”
一旁的小鐘嚷道:“這位王爺說得好、說得妙、說得真是呱呱叫!李大赫,快把俺爹和我一起放了!”李大赫扭頭剛要罵人,卻被大王爺拉住肩膀,“有人敢闖禁衛軍府,傳出去也不好聽,倒不如賣小王個薄麵,一起放了......”
小鐘架著遍體鱗傷的老更夫邁出禁衛軍府,身後響起一個聲音道:“小兄弟行動不便,不妨由小王車駕護送一程如何?”
小鐘扶著老爹轉過身來,對著大王爺拱了拱手,道:“評書裏說,‘大恩不言謝’,大王爺的好處,小鐘以後再報!”說完扶起父親,慢慢向南城走去。
看著小鐘的背影,大王爺若有所思。
幕僚劉江南低聲道:“王爺的意思......”大王爺沉吟道:“眼下朝廷局勢陡然生變,正是用人之際,小鐘身手了得,正可為我所用。”
劉江南微微點頭,緩緩道:“屬下這就派人去摸摸他的底。”
小鐘扶著老爹回到南城時已經天黑。
一路上老更夫嘴裏嘟嘟囔囔,一麵喊著渾身疼,一麵抱怨兒子幾個月不著家。小鐘也不回嘴,扶著他徑直先去城南醫館看傷。
城南醫館坐堂大夫老賀與老更夫是幾十年的老相識,平時兩人經常一起喝酒、吹牛,也都沒有娶妻生子,喝多了偶爾也會擔心自己的晚年咋辦。所以十幾年前老更夫一口氣撿了兩個嬰兒,自己留了男嬰,把女嬰送給老賀大夫撫養。兩人相約,男孩撿自鐘樓,取名小鐘;女孩撿自鼓樓,取名小鼓。
老賀大夫本對小鼓十分寵愛,沒有奶水,就幹脆買來一隻奶羊喂孩子;沒有小床,就到木匠鋪買來一張最好的兒童床。行醫所賺的錢以前多半用來買酒,現在幾乎都花在女兒身上。
小鼓六歲那年,有一天老賀大夫忙於看診,小鼓自己在門前玩耍。待到天黑收工,老賀大夫才發現小鼓不見了!一通尋找,毫無蹤影,叫了街坊四鄰幫著找人,前前後後一個多月,仍然沒有找到。老賀大夫心灰意冷,又開始借酒澆愁、醉生夢死了。
小鐘拍門喊道:“賀叔,賀叔,我是小鐘!”
以往小鐘一喊,裏麵老賀大夫就會笑著應道:“我兒子來了!小鐘你叫我聲爹,我就好好教你看病治傷,省得你以後跟著老更夫去打更!”
今天小鐘叫了幾次,裏麵都沒答應。老更夫罵罵咧咧道:“天殺的老賀!再不出來老子一把火燒了你鋪子!疼死我了......”
小鐘忽然聞到一股焦味,心知不好,立即抬腳踹門,進到屋裏,見到火勢似乎不大,著火點在老賀大夫床鋪位置。
一個黑影從後窗一躍而出。小鐘急忙對外喊道:“老爹,趕緊喊人救火!”自己一個箭步,從後窗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