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行的掌櫃離去之後,徐舜英心裏莫名的開始煩躁。她分辨不清是乍然再聽見衛衡的消息擾了心神,還是擔心師父在疫症收容所會有意外。
亦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總之,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
周圍白煙籠罩,漆黑一片,恍惚中隻有桑林在她旁邊。
桑林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永平侯府送來一箱子勞什子符紙.......說什麼是慧覺大師開過光的........點了名要姑娘每日都喝一杯符水!”
符水,就是把符紙燒成灰,就著溫水飲下。聽說是驅災避難的作用,徐舜英從來不信的。
徐舜英看她哭得傷心,一邊讓她坐下慢慢說,一邊給她順氣:“多大的事,值得你這麼生氣。”
桑林聞言哭的更是厲害:“那符紙上麵寫著‘去汙除穢’,什麼去......汙除穢,我家姑娘清白之身,那裏就用得著她們‘去汙除穢’了!”
去、汙、除、穢。
徐舜英心臟驟然疼痛,她猛地坐起了身。
寢衣濕透黏在了身上,她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終於可以大口呼吸。待回過神來,她看清自己的閨房,才發覺又是大夢一場。
桑林睡在外間,聽到動靜趕忙來看她:“姑娘可是又夢魘了?”
自打退婚之後,姑娘這夢魘的毛病又複發了。
徐舜英的意識還沒有回籠,她不受控製的回想到了那一年,徐家二房、三房和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朋好友,以各種名義送來了許多“平安符”。
她們話裏話外的讓母親預備著白綾和鴆酒,更有甚者送來了金絲楠木的板材,每個人都哭哭啼啼:“徐家不止她一個孩子,她被糟蹋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她活一日,其他的孩子都沒活路了!你不能......你不能讓所有人陪她一同去死吧!”
彼時她大病初愈,身心巨創,又連累祖父母慘死,父親也辭了官職丁憂在家。
那時的徐丞和鄭瀟要照顧徐舜英,要為祖父母籌辦喪事,要應付一波又一波興師問罪的族人。
徐家一時之間風雨飄搖危如累卵。
她就想一死了之。
是趙岩岩恰好來府裏做客救了她。
她還記得趙岩岩給她手腕傷口縫合時,特意沒有給她吃止疼的湯藥,她本來對疼痛就很敏感,一針針縫合的痛苦讓她瞬間冷汗浸濕衣衫。
縫合結束時,趙岩岩冷冷道:“真沒想到徐鑲還有你這麼窩囊的子孫,不想著給仇人三刀六洞,倒先給自己來了一刀。”
她那時躺在床上,意識像飛到了空中,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的喉嚨嘶啞許久,說不出話,隻有眼淚不停地流。
也許是瞧她太過可憐,也許是看在她曾在祖父門下求學的情分,趙岩岩耐著性子,開解她:“命運最會欺軟怕硬,你強硬,它就認慫;你窩囊,它就逮著你欺負。為已經發生的事痛哭流涕,就是蠢。你有這個功夫,還不如想想怎麼過好下半生。”
過好下半生......她還有下半生嗎?
“在我的家鄉,經曆這些事的人......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
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
是這句話,拯救了一心求死的徐舜英。
她想活著,她不但想活著,還想光明正大地活著。
等到徐舜英漸漸平靜下來,她緩緩呢喃道:“要是在師父身邊就好了。可以同她一起治病救人,閑時也能喝酒聊天。”
徐舜英在想著趙岩岩,可巧,趙岩岩也在念著她。
城外疫症收容所,趙岩岩忙了一天回到自己的屋子,有些脫力得跌坐在床上,終於露出了笑臉。
畫中人居然真的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