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的落葉飄向了石階,寒夜一片寂靜,天色清朗,銀河倒垂在地,月色皎潔,散發出銀白的光華。驛館在月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益顯富麗堂皇。
李英傑翻牆而入,隻見驛館裏戒備森嚴,四處都有禁軍巡邏。一時片刻,他也無法找到秦潔娘,隻好躲在了假山之後,靜待時機。更漏三下,夜色深沉,春風吹動翠竹,沙沙作響,輕煙籠著池塘,一片碧綠。巡營的禁軍此刻碌續散去,後花園裏己經渺無人影,四野空曠,靜得連落葉之聲也能聽到。
半晌,一條人影忽然從花叢中走出,在月色下閃動,她穿過水榭曲徑,向蓮塘而去。月光映在她的芙蓉臉上,更勝桂宮嫦娥,雲間仙子。正是被童貫強行拉進驛館的應選秀女秦潔娘。
李英傑大喜,剛要上前相認,但轉念一想,強自攝回了心神。心道:“且看她要幹什麼?”當下飛身上了一棵大槐樹上,靜觀其變。
秦潔娘妝束淡雅,綽約多姿,輕鎖蛾眉,頻頻回顧,她的一言一笑,一顧一盼,早已震動了李英傑的心弦,令其深深仰慕,無法自撥。她妙邁蓮步,來到了荷塘,此時正值初春,池中尚無蓮荷,唯有一池春水,在晚風吹拂之下,泛起一層層的漪漣。
秦潔娘的剪水雙瞳,凝視著天宇,幽怨地道:“銀光秋燭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瑩。”
槐樹上的李英傑見她如此傷情,心中大為不忍,心道:“何忍如此曠世姝麗,長鎖深宮?”
秦潔娘輕輕試去了淚珠,繼續吟道:“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李英傑洗耳聽鶯喉,頓生憐憫,心道:“杜牧這首來自深宮的《秋夕》一詩,從她的口中吟出,更見淒愴悲涼,催人淚下。她是欽點的秀女,我又該如何相救呢?”
秦潔娘秋波閃動,淒婉地道:“嫦娥姐姐,你在廣寒宮中深鎖了玉容,莫非是同情於我?想你在月宮中甘受千萬年的孤寂,無非是為了擺脫那個殘暴不仁的後羿,我在人間,被迫選入深宮,又如何能飛出重重宮門?紅顏薄命,皇命難違,我願死後化為玉兔,奔向廣寒宮中陪你。”她一字一淚,盡訴心中幽怨。
李英傑聽到這兒,也不禁熱淚盈眶,心道:“她是個至情至性的烈女,又何忍她紅消香斷?”
不待李英傑有何反應,秦潔娘己取出了三尺紅綾,在水榭的涼亭上緊緊地打了個結。李英傑頓時大驚失色,連忙折下了一枝槐枝,一招“流星趕月”向紅綾投去--
隻聽見:
“嗖--吱--”
兩聲,槐枝利如寶刃,將紅綾斬斷,玉人正嫋嫋倒下。李英傑快如閃電般掠了過去,將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裏。
秦潔娘意識朦朧,喃喃地道:“莫非......莫非我己經登仙了?”
李英傑柔聲道:“秦小姐何故會起輕生之念?”
秦潔娘扇動著長長的睫毛,漸漸地回過了神來。她乍見李英傑,不知是驚是喜,是羞是怨。李英傑軟玉溫香抱滿懷,心動神馳,並無鬆手之意。秦潔娘卻大為嬌羞,微微地掙紮了一下。李英傑這才懾回了心神,他將她輕輕放下,鬆開了猿臂。秦潔娘整理了一下繡著蝴蝶的羅裙,站了起來,她輕掠雲鬢,重插珠釵,神情緊張,粉臉通紅。
李英傑道:“秦小姐為何輕生?”
秦潔娘道:“奴家以為李盟主失信,唯有死路一條。”
李英傑道:“本座去遲了一步,欽差提前拉人,實在始料不及。”
秦潔娘驚喜地道:“李盟主己經去過了秦家?”
李英傑道:“是的。”
秦潔娘道:“可曾見到我爹?”
李英傑輕歎了一聲道:“隻可惜本座去晚了,你爹被童貫打成了重傷,己經撒手人寰了。”
秦潔娘如聞驚雷,雙腿一軟,又欲昏了過去,說道:“爹爹他......他己經去世了?”
李英傑再度將她摟住,說道:“是的,請秦小姐節哀順變。”
秦潔娘悲從中起,淚如雨下,說道:“如此殘暴的欽差,敢問天理何在?禁宮黑暗,誰人還敢入宮?”
李英傑微微一笑,試探道:“一朝飛上枝頭成彩鳳,從此名花移植上林苑。以你的姿色,定能壓倒三千佳麗,美冠六宮粉黛。到時你貴為嬪妃,集三千寵愛於一身,想替父報仇,除去童貫,是件輕而易舉之事。”
秦潔娘大失所望地道:“原來你並沒打算救我,那你來驛館幹什麼?”
李英傑深情地看著她的雙眸,柔聲道:“那就要看你的意思了!”
秦潔娘道:“你是嫌我薄柳之姿,不足侍君?”
李英傑輕笑道:“你天生麗質,不入宮伴駕,難道要跟我浪跡天涯嗎?再說,我從來都不缺乏奴婢,你大可不必委屈求全。”
秦潔娘道:“誰要做你的奴婢了?今生今世,我隻認定你一人。”
李英傑含情地道:“永不後悔?”
秦潔娘道:“海枯石爛,矢誌不移。”
李英傑繼而發出了一聲長笑道:“那我今夜就要為你大鬧驛館了。”道完,他向天空發出了藍色的火焰信號。
埋伏在驛館外的師弟方臘,收到了本派的信號,指揮聯英盟的群雄殺了入去。片刻之間,驛館中數萬的禁軍被打得人仰馬翻,四散而逃。
童貫渾身是血,驚惶失措地走在亂軍之中,在白旗校尉萬嵩的掩護下,愴惶地逃出了驛館,帶著殘兵連夜逃出了杭州城。
驛館裏霎時亂作了一團,數百名征女乘機逃走,他們當中,有些人早有情郎等候,連夜遠走高飛;有些人有家人接應,移居到了別處;有些人則願意留在聯英盟中,任由聯英盟安排。
貌美如花的杭州首選秦潔娘,不肯入宮應選,寧願流落江湖。不久,她便如願得償,嫁給了盟主李英傑。
朝廷走失了秀女,趙佶大為震怒,童貫言詞巧辨,趙佶聽信了饞言,遷怒於杭州知州邱青,下詔將邱青問斬,全力緝捕聯英盟餘黨。
童貫待事情平息了之後,向趙佶提出了吳乞買的建議。趙佶很早就想回收“燕雲十六州”了,不久便采納了童貫的建議。
蔡京也認為這是個大好的機會,他上奏趙佶趕快下詔出使女真,與吳乞買聯係。鄒浩卻認為不妥,說此舉雖好,卻容易引狼入室。雙方名執一詞,互不退讓。
蔡京對鄒浩的恨意,由此更加深入骨髓,欲伺機再次將他扳倒。趙佶見群臣大為反對,隻得下旨將此事押後,這一場朝廷風波,才平息了下來。
隆裕宮內芍藥開得正盛,迎風招展,千姿百態,姹紫嫣紅。隻可惜向太後染病,誰也無心品茶賞花。
孟嬋得知向太後抱恙,未免傷感,與陳迎兒來到了隆裕宮。她們繞過簇擁的宮女,直來到寢宮中。紅木雕花床上紗帳輕垂,隱約可以看到其間的人影。孟嬋憂心忡忡地緩步上前,與陳迎兒叩見了向太後。
向太後聽到了人聲,在床上微微一動,強撐坐了起來,她近曰來不進飲食,身子非常虛弱,臉色蒼白如紙,剛想說話,卻又咳嗽不止。
孟嬋道:“太後,臣妾不孝,未能床前盡孝。”
向太後聲音低弱,一字一頓地道:“是孟皇後來了?”
孟嬋關切地道:“別動,小心著涼。”
向太後苦笑道:“哀家這副老骨頭是不頂用了。”
孟嬋道:“太後何出此言?皇天庇祐,定能藥到病除。”
向太後道:“孟皇後,回宮後可曾習慣?”
孟嬋道:“臣妾早己習慣了清靜,這兒比瑤華宮好多了。”
向太後道:“孟皇後受苦了,哀家為當年之事感到愧疚,當時哀家己經盡力了。”
孟嬋道:“隻怪臣妾命苦,怨不了別人,更不敢怪罪太後與先皇。”
正在此時,宮外傳來了一聲:“元符皇後駕到!”
向太後咳了幾聲,說道:“宣!”
陳迎兒驚聞劉清菁駕到,欲言又止,剛想阻止,卻被孟嬋用眼色暗示,隻得捂住了嘴巴。
劉清菁頭戴鳳冠,身穿霞帔,濃妝豔飾,盛妝走了入來。哲宗己去,向太後又病重,她如此裝扮,於情理不合。她看到了一旁的孟嬋,嘴角露出了輕篾的冷笑。
劉清菁道:“臣妾見過太後。”
向太後微笑道:“劉皇後有心了。”
劉清菁道:“臣妾驚聞太後鳳體欠安,特地宣來了太醫容遙為太後診治。”
向太後擺手道:“不必了,己有太醫診斷過了。”
劉清菁道:“鳳體要緊,請太後三思。”
孟嬋一旁笑道:“妹妹言之有理,請太後再仔細把脈。”
向太後道:“如此說來,宣容遙進宮。”
少頃,一名年輕的太醫走了入來,約摸三十來歲,麵貌英俊,倜儻風流,不啻為美男子。正是太醫容遙。
向太後輕歎了一聲,伸出了右手,容遙用絲帕裹住了手腕,仔細診斷,隆裕宮中鴉雀無聲,數十雙眼直看著他。片刻之後,他神色凝重,站了起來。
劉清菁道:“容太醫,太後鳳體如何?”
容遙道:“太後曰夜操勞,才會久咳不止,隻要卸下重擔,便可痊愈。”
孟嬋大喜道:“當真?”
容遙道:“正是如此。”道完,他退了出去,在偏殿寫下了藥方。
孟嬋有些不放心,追了上前,問道:“容太醫,太後是否能康複?”
容遙歎氣道:“難了,太後年事己高,又患有喘症,隻能治標,不能治本,微臣己經盡力了。”
孟嬋失望地道:“正如眾太醫所言,是哀家太過奢望了。”
劉清菁道:“哀家留下來照顧太後,請姐姐先回宮休息。”
孟嬋道:“怎敢勞煩妹妹?這是姐姐份內之事。”
劉清菁陰陰地笑道:“我們還分彼此嗎?”
陳迎兒情知劉清菁不安好心,怕孟嬋再次吃虧,恭請孟嬋回宮。孟嬋以為劉清菁己經與她重修舊好,叮囑了幾句,便與陳迎兒離開了隆裕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