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雨瓢潑地砸在琉璃瓦上，流水激越地往下奔湧，深潭上泛起了陣陣漣漪。

來勢洶洶的夜雨在天地間織起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兩個人兜在了重簷亭的兩邊，謝蘭若伏身行了一禮，軟聲道：“謝蘭曦見過將軍。”

她低垂著眉眼，盡數斂去臉上的慌亂，想著她如今是府上的六小姐，隻需拿出名門閨秀的作派，他必然不會發現些什麼。

李元緒微醺的一層酒意，在看見她闖進水榭亭裏避雨的那一刹那，盡數揮發散去。

那樣一張肖似謝蘭若的臉，沾濕帶雨，嬌俏得好似春雨打過的芙蓉花，於光風霽月中盛放。

他偏過了目光，緊了聲道：“謝六小姐不必多禮，我與令兄情同手足，原就聽他說過，家中有一龍鳳雙胎的妹妹，沒成想長得一模一樣。“

一時間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謝蘭若想起昔日裏他對自己的戲謔調笑，聽他信口胡謅地套著近乎，她怎能不捧著他的熱臉，“啪啪啪“地打下去！

“將軍莫不是聽錯了，阿若是謝家的七公子，我是府上的六小姐。“

李元緒臉上的神情滯了滯，千錯萬錯，他不該搞錯了他們的輩分，把她當成謝蘭若的妹妹。也多虧了他從小混跡於兵痞裏，臉皮磨得比城牆還厚，當下笑言道：

“謝監門在我麵前說他是三房的長子，作為府上僅剩的男郎，大抵是他想挑起家中的門梁，護佑你的一生，這才把你當作是他的妹妹看待。”

這話多少有點討好之嫌。

謝蘭若原以為這是她的錯覺，沒成想這廝的說起話來，一句接著一句，哪還有素日裏淩然不屑萬物的囂張。

“謝六小姐怎麼沒去前殿參加喜雨曲宴？”

謝蘭若輕咳了兩聲，以示羸弱，“喘疾發作，在永寧宮裏歇了半日，趁著雨歇趕去宮門，沒成想被大雨困在了這裏。“

“將軍又是為何出現在水榭亭裏？“

“文人騷客對著大雨吟詩作畫，稱頌有加，我一介武夫不識其中風雅，倒是覺得驚蟄以來連綿不斷的春雨，怕是會讓淮水泛濫成災，難以和他們一起把酒言歡。“

李元緒看著繁盛的雨水落在深潭裏，濺起成片的水花，他默了片刻，忽然說道，“今夜這雨怕是會下個不停，我去找人給謝六小姐抬頂遮雨轎過來。”

他前腳出了水榭亭，後腳便有一疊的腳步聲涉水而來，近了，她才看清是幾個世家的貴女，向著水榭亭匆忙走了過來。

空青心裏暗道一聲好險，要是那位將軍晚走一步，小姐的名聲就毀了。

謝蘭若低眼瞧著身上半濕的如意月裙，挑起不善的眼光，看著迎麵走上前來的鵝黃色銀紋百蝶衫女子，之前在永寧宮見過，她似乎是太後娘娘身邊的尚儀女官。

誰會冒著這麼大的雨涉水而來，還好巧不巧地避到了這個亭子裏。

要不是李元緒耳力好，在震耳的雨聲裏聽見了她們的動靜聲，想來她就是衝進雨裏都逃不掉了。

她哂笑道，“幾位姐姐也是來避雨的？”

許清婉朝她盈盈一笑，收傘擱置於紅漆廊柱上，熟絡地和她說起話來。

“卑職奉太後娘娘之命，護送侯爺家的幾位表小姐出宮，誰成想這雨越下越大，被攔在了這裏。“

“看這陣勢，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尚儀女官還是速速動身為好，免得宮門關了，侯爺家的表小姐出不了宮，太後娘娘怪罪下來就不好了。“

許清婉聽她說話嬌滴滴的，哪成想字字句句都在趕人，她看著對麵濕水的歇腳點，收回目光，笑意漸盛地說著，“時辰不早了，謝姑娘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趕路？”

這話饒是空青聽了都皺眉頭，這位女官在太後娘娘身邊當差，怎會不知曉小姐剛剛喘疾發作了一回，身子骨虛弱，如此冒雨前行，渾身上下淋了雨，回去不病了才怪。

謝蘭若虛晃地笑道：“尚儀女官多心了，再不濟我也有個做賢妃娘娘的五姐姐，再不濟，我還有個做監門衛大將軍的七弟，這宮裏宮外，多的是我的容身之所。”

許清婉麵上僵笑著，被擠兌得再也無話可說，這時幾個抬著遮雨轎的太監走了過來，為首那位進了亭子就問：“哪位是將門謝家的六小姐？”

謝蘭若上前兩步，落落大方地道：“小女便是。”

管事太監見禮後方才說道：“奴才受謝老夫人的囑托，來送謝六小姐出宮門。”

“有勞公公費心了。”

謝蘭若由空青扶著上了轎子，漸漸地消失在厚重的雨簾裏。

許清婉目送她走遠，將侯府家的表小姐匆匆送往宮門後，折返回到了永寧宮。

長公主在暖閣裏等候她多時了。

許清婉恭謹道：“啟稟長公主，奴婢匆匆趕去水榭亭，並未撞見謝蘭曦與男人在亭下私會。”

“沒有？”長公主扯了紅唇，涼薄地訓斥道：“太後命人回永寧宮接人過去，那太監明明看見謝蘭曦與男人在水榭亭私會，被我截胡下來，這才命你過去抓個現行，你倒好，煮熟的鴨子都能讓它給飛了！”

許清婉雙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錯。”

長公主狠戾地罵道：“一群廢物，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連條狗都不如，還要你們來做什麼，滾出去！”

許清婉伏身退了出去，那攏在銀紋袖裏的纖纖十指緊緊地攢在一起，勒得見手骨，她何曾受過如此侮辱，罵她的，害她的，以後定要十倍百倍地向她們討回來。

長公主一直等到太後娘娘回了永寧宮，才頂著一雙哭腫的紅眼睛，走到她老人家跟前哭訴。

“母後，那謝家六小姐喘疾發作你也看到了，不是我故意胡鬧，實在是我就軾兒這一個孩子，絕不能委屈他娶個這樣的女子回去做正妻！”

太後娘娘被這事折騰得很是心累，先帝當年這麼做是為了抬舉謝家，原先她也認同這門親事，但是見過謝家六小姐喘疾發作後，出於私心，她也認為這謝家六小姐配不上軾兒。

“這門親事暫且緩緩，容我想清楚了再說。”

長公主執意在她麵前抹眼淚，“母後，國公府子嗣單薄，你不為女兒著想，也該為盡忠效國的殷家想一想，要是這謝六小姐將來生下的是個病喘秧子，那可如何是好？”

“行了，喘疾又死不了人，你少在我麵前煽風點火，”太後娘娘對她煩不勝煩，打定了主意道：“這是軾兒的婚事，且聽聽他的意見再說。”